岳阳网 >文化 >悦读

一瓶茅台酒的故事
时间:2018-12-21 16:50:36 来源:岳阳日报特稿部

640 (30).jpg

   家里有一瓶茅台酒,白瓷成了灰色,上面斑斑点点,要不是褪了色的模糊商标若隐若现,大概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一瓶已经放置了四十六年的茅台酒。

  那是1972年的春节,父亲停了五年的工资全部补发了,全家从生产队重新搬回了场部大院。四口之家再不需要仅仅依赖母亲五十元不到的工资来盘活生计了。

  大年三十那天上午,父亲带着我到农场供销社,递给我一张崭新的十元大票子:你上初一了,年货你作主吧。

  钞票真的太大了,我几乎没见过这么大的钞票。那时候一只牙膏皮能卖三分钱,可以兑换两个鸡蛋糕呢。

  我看着父亲,似乎有点不相信我一下子有了这么大的经济权。父亲朝我点点头,又点点头。

  售货员看出了我的茫然,凑过来殷勤地介绍:供销社进了2瓶茅台酒,快一个月了也没卖出去,都没钱啊......

  父亲问:多少钱一瓶?七元。售货员答得特别快。我一惊,十元“切”了一大半。父亲笑眯眯地对我说,我们买一瓶吧,似乎在征求我的意见。话音刚落,售货员已经把酒放到了我跟前,还利索地用报纸包好了。

  回到家,父亲把酒放在木箱上,那时家里只有一张饭桌和小板凳,两张床。一阵鞭炮后,年饭开始了。父亲把茅台酒从箱子上取下来,看了又看,似乎舍不得开。母亲催着说,今天有两个荤菜呢,开了喝吧。她不沾酒,对酒没感觉,只是觉得过年,还有荤菜,就应该喝酒。

  父亲把酒重新放到木箱上,有些心事重重地说:以后再喝吧。明年不知道会不会又回生产队呢......

  1974年冬,我要到新疆当兵了,十八年没出过远门,一出就是一万里,新疆在哪?如同是到月球一样陌生和遥远。临行前,父亲小心翼翼把茅台酒放在饭桌上,说:今天我们给平伢子送行。母亲虽说是抗美援朝当的兵,可也哭成了泪人。父亲笑呵呵地说,当兵是喜事,当了兵就是大人了,我们父子一定要喝一杯。我说我不知道酒的滋味,您留着想我的时候喝吧,说完鼻子一酸。

  父亲说,那好吧,等你戴上领章帽徽回来喝吧。父亲的意思没佩戴领章帽徽,还算不上是真正的军人。

  到了1979年,时隔五年我探亲回到岳阳,这时的我已经是团政治处书记,按照父亲的要求,我算个真正的军人了。

  家里已经从农村搬到岳阳市,父亲任岳阳市卫生局党委书记和局长,住在紧临铁路边的一栋平房里。到家那天,父亲在外开会。我进家就看到了那瓶茅台酒,这回,我们可以将这瓶酒喝了!

  晚上我看到阔别五年的父亲,端端正正向他行了一个标准军礼。随他来的小汪把袋子打开,里面有两个输液瓶。我好奇地问:小汪叔叔,这是啥呀?小汪笑着说:今天不是过小年吗?晚上局长出钱请我们吃饭,没喝完的酒局长让我装到瓶里带回来了。父亲说,剩下的倒也就倒了,可惜呀。小汪后来担任了市政府副秘书长,每次见到他,都会想起他拿着“输液瓶”牌酒的情景。


  第二天晚饭时,父亲把输液瓶打开,说,这是我从乡下带回来的好谷酒,很香的。在家住了十五天,直到离开到广州军事体育学院学习,我和父亲就对饮了几杯“输液瓶”酒,他再没提过茅台酒,这瓶酒他似乎已经舍不得喝了。

  再到后来,我结婚生子,转业到地方工作,这瓶茅台酒再没人提及。直到1990年冬,我参加全市社教表彰会议,当把优秀社教工作组长的奖状拿给躺在病床的父亲过目时,他憔悴的脸上浮现着一丝笑意。

  这年春节,父亲颤颤巍巍地从木箱上拿出茅台酒。父亲对我和弟弟说,你们两兄弟现在聚到一起也很不易,今天把酒喝了吧。我喝不动了。父亲用细如丝的话断断续续地说。

  父亲再不是开怀大笑的父亲了,也没了略为调皮的眼神,病痛已经耗尽了他身体的能量。

  这瓶酒永远存下来吧。我是长子,有权决定这瓶酒的命运。弟弟是颇有名望的政治理论教授,他附和着我的决定。

  现在这瓶茅台酒还是放在那只木箱上面,只是边上多了一幅父亲的遗像。遵照遗言,我们把他省吃俭用节余下来的一万元钱,五千元交了党费,五千元赠给了一个小学图书室。

  如今,那瓶茅台酒仍然静静放在木箱上,每次看到它,总觉得它要向我诉说什么。它是陈年的故事,是家的历史,是时代的变迁。里面装着父亲无言的教诲。我们永志不忘。


(编辑:黄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