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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洞庭 | 贺敬之:今晚去看花鼓戏
时间:2019-08-07 09:55:03 来源:岳阳日报特稿部

观看后题词

演出剧照

贺敬之与演职人员合影


      18小时的颠簸,清一色的硬座,湖南花鼓戏《镇长吃的农村粮》剧组50号人,终于熬过了1989年1月那个从岳阳到郑州的硬撑之夜,又半睡半醒稀里糊涂地随着车轮咣当咣当的跳跃,跳过安阳跳过邯郸跃过石家庄跃过保定,列车终于将这群舍不得买卧铺票的文艺工作者载到北京。

  从岳阳坐18小时硬座硬撑到北京,领队的是时任中共岳阳市北区区委副书记易丽珍和副区长黄冥明。当时已在三湘剧坛颇有名气的导演彭自兴,主演魏传宝也在硬座之列。

  疲惫之师一旦进入战斗状态,人人像注射了300CC鸡血,尤其是魏传宝,他不仅在首都剧场激情四射地演绎了主人翁何土的神与形,还连续数晚在正式演出前与女演员卢文峰一道,为贵宾室的湘籍开国将军方强、方正平、李坚、裴周玉等演唱《刘海砍樵》和《补锅》唱段。有一夜剧组邀请了毛泽东主席的女儿李讷及其丈夫王景清前来观看《镇长吃的农村粮》,演出前李讷、王景清看了魏传宝和卢文峰载歌载舞的花鼓戏演唱,兴奋不已,感慨良多!李讷擦着泪花说:“爸爸最爱看湖南花鼓戏,他老人家还给我们讲过《刘海砍樵》,我一直向往着看到这个戏,今天终于如愿以偿,湖南花鼓戏好看好听,确实名不虚传!”

  演出场次有限,剧组每一名演职员都盼望时任文化部代部长贺敬之来审阅剧目,因时值年头岁尾,贺部长日理万机,实在抽不出时间来吃这顿“农村粮”。秘书在电话那头几次代表部长向剧组表示歉意。

  不行!贺敬之一定要请到!对于张敦云和我来说,作为《镇》剧编剧,更想听听贺敬之对剧本的批评,因为他不仅是文化部代部长,还是歌剧《白毛女》的编剧。我和张敦云是看着《白毛女》、唱着《南泥湾》、读着《回延安》成长的。贺部长不来看一场,《镇》剧可以说白进了一回京!

  “不能再打电话了,必须当面邀请。今晚是最后一场,段华,就是拖也要把贺部长拖来!”易丽珍副书记果断对我下令。

  于是,我与时任岳阳市驻京办副主任晏孝生开着租来的一台挂着军牌的伏尔加,揣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直扑沙滩。

  “贺部长不在办公室。”秘书说。

  “我们等!”既然秘书在,贺部长就不会走远,或许“就在对面的芦苇荡里!”

  “小段哪,别等了!”今天的会议很重要,可能要拖到下午。秘书十分和善,但口气十分强硬!

  这下我们心里有底了!于是,我们进一步侦查清楚了会议室的方位,我和晏孝生干脆程门立雪,在冰冷的北风中陪同武警战士“站岗”。

  中午十二时半,大厅里出现了那个儒雅而沉稳的身影。我们快步迎上前去,那位忠于职守的秘书也走近了贺部长。我一见贺部长就放机关枪一般好一阵噼噼啪啪:

  “我们的《镇长吃的农村粮》演出很受欢迎,首都的观众也非常喜爱湖南花鼓戏,更喜欢反映当代农村生活的喜剧。我们是按照你的指示深入生活拥抱时代创作的,是用您所倡导的从民歌中吸取丰富营养的观念指导创作的。业余作者写个大戏不容易,基层剧团进京难于上青天,没想到进了京请部长看演出比上青天还难。您对岳阳很关心,很有感情。岳阳对您很爱戴,岳阳人对你很崇拜!今晚是我们在京最后一场,您要是不去,我们岂不成了杨白劳?”

  “你是说我成了黄世仁啰!”贺敬之诙谐地反问。

  紧张气氛顿时在笑声中缓解,贺部长轻轻地咳嗽两声,秘书关心地催促:“部长,门口风太大,上车吧。”

  “别急,我们还没谈完呢。”贺部长回头问我:“小段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了,反正今晚部长一定要光临。”

  贺敬之沉呤半响,正要说话,秘书上前一步提醒:“部长,今晚是山东人民艺术剧院进京演出《布衣孔子》,人家厅长都来请过您了。”言下之意,人家来的是省文化厅厅长,你们岳阳来的就是小萝卜头一个,孰轻孰重,还用掂量吗?

  一听说山东的《布衣孔子》,我心里凉了半截。贺敬之部长也是山东人哪!《布衣孔子》写的就是生于山东曲阜的中国儒家开山鼻祖的戏,那今晚还有我们的戏吗?“生在山东心在吴”是宋江的反诗,不会应验的!《谁不说俺家乡好》唱的就是山东啊!

  见部长沉呤不语,秘书再次提醒:“部长,山东今晚也是最后一场呀……”

  完了,碰到了劲“敌”,全线崩溃!我暗暗叫苦。

  “别说了!”贺敬之举起右手,挡住了秘书的话头,“你告诉山东,要他们留下演出实况录像。今晚,看岳阳的花鼓戏!”

  斩钉截铁,不容商量!我当时的感觉就是《回延安》中的两句诗:“满心话登时说不出来,一头扎进亲人怀!”

  晏孝生感叹:“今天贺部长可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

  我说:“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是岳阳楼的面子大,洞庭湖的面子宽!”

  当晚的演出异常的成功。我自始至终紧挨着贺敬之坐着,不时回答部长的询问。每当剧场爆发出哄堂大笑,诗人也和观众一道畅快地笑出声来。

  “这是一个写农村改革的戏,更是一个写人写情写人的价值的戏。”贺敬之一面专注地看演出看字幕,一边评论。其目光之锐利,思考之深邃,思维之迅捷,令我五体投地。

  “民间文学是个巨大的宝库,写戏写诗写文章,都要向人民群众学习,他们才是语言大师。小段,你们这段唱词我很喜欢,‘三月的竹笋我刚往外拱,五月的丝瓜还没牵藤,生姜老的辣,辣椒老的红……’这就是湖南的‘信天游’哇!”

  大幕在掌声笑声欢呼声中关上了,我大声要求部长对我们的演出提出批评。贺敬之风趣地说:“你这哪是要我批评?你是想要表扬吧!”

  笑声像三月的春风在舞台上回荡,我拿出早已备好的笔记本。

  “这个戏编得很好,有鲜活的人物,有浓郁的湖南风味,有浓厚的乡土气息。这个戏演得也很好,演员很有生活积累,很有艺术功力,这个戏是来自南方山野,吹向首都舞台的一股清新之风,正气之风……”

  首都各大媒体记者忠实地记下了诗人部长对《镇长吃的农村粮》的精彩评价,诗意盎然的语言,翌日出现在新华社、《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的要闻里。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也发布相关新闻,只是标题字幕将“湖南岳阳”误为“湖北岳阳”,据说责任人被扣当月奖金。我想,被扣的奖金应该由湖北省补发。

  我第四次见诗人部长,是1991年底,我与张敦云双双赴京领奖,获奖作品就是大型现代戏《镇长吃的农村粮》,奖项为第五届全国优秀剧本创作奖,同时获奖的还有山东话剧《布衣孔子》,全国共十八部作品获奖。上午,颁奖大会在人民大会堂隆重召开,下午,全体获奖作者参加创作理论研讨会,贺敬之部长在会上与我们一道讨论,鼓励大家再接再厉,推出新作。这一次虽没单独接见我们,但讲话时又对《镇长吃的农村粮》进行了鼓励。说起湖南岳阳,诗人那炯炯有神的双眼里闪烁的,是洞庭湖的片片帆影,延水河的粼粼光波……

(编辑:聂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