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 华

　　本版均为资料图片

　　1986年8月一个赤日炎炎的日子，岳阳县筻口镇南沅村张胜华的三间土屋，传出一串令人欣喜的婴啼。

　　就在这栋土屋里，张胜华、李四荣夫妇这次是生第四个儿子了，前三个一个夭折于天花，两个不幸溺亡。这个迟到的小生命是张家延续一脉香火的绝望后的希望。

　　婴啼还在继续，清脆而又透明，且超级响亮！“对，就叫张超。前些年的背时运，随着超儿的高声啼哭一起超过去，奔向超级幸福平安的好生活！”张胜华对妻子李四荣说。

　　超儿两岁未满，张胜华就带着他们娘俩一根扁担闯岳阳，凭一手熟练的电工技艺和诚恳忠厚的品德，历尽艰辛，终于被岳阳市巴陵橡胶厂招为工人。

　　这是一家修补汽车轮胎惨淡经营的工厂，然而小厂有大爱，厂长硬是从那栋年久失修的筒子楼中调出一间，作为张胜华一家三口的栖身之所。

　　小张超就在这小厂、这旧楼、这陋室中长大，从小学到中学。贫寒之家造就了他朴实坚韧的品格。

　　2001年的一天，岳阳市七中童老师将同学们带到洞庭湖东岸岳阳楼，面对雕刻有范仲淹千古雄文《岳阳楼记》的十二幅紫檀木雕屏，给同学们上了一堂别开生面的语文课。

　　“同学们，今天，我们实地感受了范仲淹笔下的巴陵胜状，体会了心忧天下的情怀。哪位同学谈一谈感想？”童老师说。

　　“老师，我认为，我们不仅要心忧天下，还要心忧天上！”

　　说话的是张超。不满十五岁的他慷慨激昂，眼前烟波浩渺的洞庭湖，仿佛是风云激荡的南海，他说：“我国万里海疆并不平静，有些所谓超级大国心怀鬼胎，我们必须高度警惕，心忧天上，海空卫士王伟就是心忧天上的英雄！”

　　2004年春，张超以优异成绩从岳阳市七中考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航空大学。在这座被称为“英雄摇篮”“将军摇篮”的熔炉里千锤百炼，毕业后又在山海关某海军航空兵训练基地进行进一步实战训练。基地教官和首长十分欣赏张超的军人气质和飞行技术，有意让他留基地担任教官。张超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我要去野战部队。”

　　“教官也是军人，教学也是报国，相对一线部队更安全，而且各方面待遇更高，你还是留下来吧，这里需要你！”

　　“祖国海防一线更需要战斗机飞行员！”张超矢志不移。

　　于是，张超如愿以偿来到王伟生前所在的海军南海舰队航空某团。

　　当天晚上，团长邱伯川来宿舍看新兵时问张超：“你为什么选择来这里？”

　　张超快人快语：“我就是冲着王伟来的！”

　　在这里，张超以超乎常人的意志和毅力，苦练精飞，在同批战友中第一个放单飞，第一个飞夜航，第一个打实弹，第一个担负战备值班，成为大家公认的“飞行超人”。

　　2011年6月，张超和战友们在空中遭遇狂风暴雨，在能见度瞬间不足千米，集体险遭不测的情况下，张超挺身而出，主动请缨为战友们开辟一条空中生命通道，七架战斗机全在他率领下依次着陆，化险为夷。

　　2013年4月，外军一架侦察机进入我国领空，张超单机奋起迎战。外机仗着大飞机的低速性能故意以缓慢飞行恶意挑衅，张超驾着的歼—8Ⅱ如果飞行速度过低可能会导致机毁人亡。

　　祖国领空岂容外机横行？张超在空中以之字形飞行战术，紧紧咬住外机不放，外机飞行员惊恐不已，落荒而逃。张超硬是凭一腔血气之勇和一手精湛之技，飞出了中国海军的威风，捍卫了祖国的尊严。

　　2015年初，海军某舰载航空兵部队部队长戴明盟来海南遴选舰载机飞行员，张超立即找到戴明盟住处自报家门：“我想成为你们飞鲨战队的一员。”戴明盟问：“你知道这里面的风险吗？”张超平静地答：“知道，舰载机飞行员的风险系数，是航天员的5倍，是一般战斗机飞行员的20倍，美国海军十年内摔毁了105架舰载机。”

　　戴明盟心头一热：“对，舰载机飞行员是刀尖上的舞者。”

　　张超接过话头：“您就让我圆‘刀尖上舞蹈’之梦吧！祖国需要航母！航母需要‘飞鲨’呀！”

　　经过严格测试，张超终于成为全军两名“插班”生之一，告别了团聚不到一年的妻子张亚和不满周岁的女儿含含，舍弃了即将提为副大队长的机会，义无反顾地奔赴辽东湾，成为一名舰载机航空兵飞行员。

　　飞鲨，大海中进攻性极强的种族！歼—15飞机离海平面不到30米的超低空飞行，以疾如闪电的800公里时速，随时如嗜血的飞鲨迎风踏浪一跃而起，迅雷不及掩耳地给敌机致命一击，这就需要对过去的飞行模式、飞行理念和飞行技术来一个全面大颠覆、大跨越、大提升。

　　作为插班生，张超在一年多内完成了常人三四年所学所练课程。为圆飞鲨之梦、强军之梦，他日以继夜，自我加压，加班加点，补训苦训。他将自己绑在模拟飞行器上，如痴如狂地挑战一个又一个不可能，以超常的毅力和超量的汗水奔跑在时间的前面，奔跑在强军之路的前沿。

　　他和妻子张亚约定，一年内互不探亲，等到正式驾机起落航母，飞鲨梦圆时，张亚和含含一定持着鲜花欢迎他凯旋。

　　张亚掰着指头过日子，在距离张超圆梦前四个工作日的2016年4月26日，这位既有一身铁骨更具百结柔肠的海军军官，终于登上北上列车，向着朝思暮想的丈夫奔来。女儿含含太小，她只能让爷爷奶奶照看。好在心灵手巧的含含早已学会与爸爸视频，先进的科技成果为父女缓解思念之疼，带来天伦之乐。

　　绿皮火车朝着心的方向飞驰，歼—15向着梦的方向盘旋。4月27日，辽东湾碧空如洗。健步登上歼—15战机的一级飞行员张超显得分外挺拔潇洒，意气风发。今天他有两个架次的飞行任务。第一架次是超低空掠海突防飞行，他成竹在胸，有条不紊，战术动作衔接得有如行云流水，获得指挥平台高度赞扬。

　　北上的列车载着张亚的渴望在华北平原疾行。

　　辽东湾上，依然云淡风轻。中午12点半，张超开始了第二架次飞行。他要在与辽宁舰甲板1:1的着舰区连续6次陆基模拟着舰。

　　飞行员在空中寻觅国之重器、体量宏大的航母，犹如寻找一枚飘荡在波峰浪谷的邮票，一片随波逐流的树叶。飞行员必须精准着舰，这就需要无数次苦练以形成“肌肉记忆”甚至“骨髓记忆。”

　　开车、滑出、拉升，随着引擎的欢鸣，机尾用蓝色烈焰轻吻地面，继而腾空而起，战鹰围绕着舰区深情盘旋，精准着“舰”。周而复始，五战五捷。

　　列车驶过郑州、安阳，张亚向丈夫发微信，等待秒回。

　　与此同时，张超的第6次着“舰”即将画上圆满的句号，飞机下滑过程精确流畅，像是在吟诵一首逐梦海天的抒情诗。指挥台和地面战友异口同声地为之叫好。

　　随着这个句号的画圆，张超再过三个飞行日就将完成所有模拟着陆训练的任务，实实在在地着陆辽宁舰了，他已经听得见梦想开花的声音了。

　　同时听见梦想开花声音的，还有京广线上心驰神往于辽东半岛的张亚。“中午12点多了，丈夫还在天上？还是在地面？”

　　12时59分11.6秒，张超所驾的歼—15战机像一匹突然被人勒住缰绳的奔马，前轮竟腾空而起，机头不由分说地急速上窜，机尾将地面蹭出刺眼的火花。

　　电传故障！这是一种在世界航空史上罕见的故障，它骤然而至，且毫无征兆。

　　怎么办？按特情处理规定，此类状况下飞行员可立即跳伞，也只有立即跳伞方可确保飞行员生命安全。

　　生存？还是毁灭？

　　张超毕竟是张超，他的人生考卷上那道“为国家利益”还是“为个人利益”的AB选择题上只有一个答案——“A”!

　　在这惊心动魄的一瞬，张超毅然决然地用尽平生气力将操纵杆一推到底，紧紧握住，他只有一个信念：尽全力挽救这架造价数亿的飞鲨战机。

　　“跳伞！跳伞！”指挥台大喊！

　　张超依然在拼尽最后的力量，他要把生命抵押给死神，以霸得蛮、耐得烦、扎硬寨、打硬仗的湘军之勇死死控制操纵杆，挽救朝夕相处的“战友”。

　　59分16秒，机头还在桀骜不驯地上窜。眼见操纵杆失灵，耳听地面指挥台疾呼“跳伞”的命令，张超才被迫拉动弹射手柄。“砰”的一声令人心碎的闷响，张超整个身躯连同笨重的火箭弹射座椅弹射出舱，重重地摔在硬邦邦的地面。

　　惊心动魄的4.4秒，定格了人民英雄的永恒青春！

　　4.4秒，朵朵白云睁圆了双眼；4.4秒，巍巍群山踮起了脚尖；4.4秒，人人心肺撕成了两半；4.4秒，重重一摔摔痛了河山！

　　湖湘赤子，海上雄鹰就这样倒在了离梦圆咫尺之遥的地方，倒在了听得见辽宁舰上起飞号令的地方。

　　张亚被风驰电掣的军车送到丈夫身边，将自己的一绺头发装进他的口袋：“超，我亲爱的超，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这辈子，为了你，我要把这身军装永远穿下去！”

　　作为我国献身航母舰载机事业的第一位英烈，张超的事迹在军内外激起强烈反响。他的战友们化悲痛为力量，学习张超苦练精飞，很快就代替张超成功起落辽宁舰，圆了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英雄的飞鲨梦、强军梦。

　　2016年11月，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签署命令，追授张超为“逐梦海天的强军先锋。”

　　2017年7月，张超被推荐为德耀中华第六届全国道德模范。

　　2018年9月，中央军委政治工作部统一印制张思德、董存瑞等10位挂像英雄，张超位列其中。

　　2019年9月，国家主席习近平签署主席令，授予张超“人民英雄”国家荣誉称号。

　　海天逐梦，报国强军。人民英雄，张超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