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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盖湖有个神秘的守闸老人
时间:2022-09-18 11:19:19 来源:岳阳日报特稿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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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学文


起风了,起伏的金色稻浪潮水般涌向天保闸,天保闸在金黄的田畴里醉了。

站在横河堤上,背倚天保闸,一边是烟波浩渺的黄盖湖,一边是稻浪涌动的江南垸,天蓝水碧、大地流金、白鹭飞舞,铺展在天地间的,宛如一幅巨大的油画,有着震人心魄的雄浑与壮美。而湖与垸间那一抹长长的大堤,恰似淡而无形的虚笔,在这画盘中显得无足轻重。

但这恰恰是人类的神来之笔,这轻轻的一笔,将这片瘟君统领了数千年的沼泽,变成了江南粮仓,百余年来,近百万亩良田,让多少漂泊的脚步扎下深深的根系,长出家园的秋梦!

黄盖湖是古云梦大泽的一部分,自古水患严重,每至雨季,内涝泛滥、江水倒灌,整个湖区一片汪洋。据史载,自清康熙以来,临湘境内,大量渔民开始上岸从事农耕,筑堤御水。先是筑起矮堤将长江与内湖隔开,再在内湖高处逐渐形成一个个完全封闭型的小垸,这便是长江内垸的雏形。然每遇大水之年,小垸尽渍,农民们只得背井离乡,沿途乞讨。政府也相继组织连堤并垸,即有了横河堤及万城垸。1917年,湖北嘉鱼人李继尧奉命组织当时万城垸民延伸横河堤至北堤拐,将万城垸与黄盖湖隔开成为江南垸,并修建箱涵石闸——天保闸,连通江南垸与黄盖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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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来到天保闸前,我一下子就被这高大的石闸慑住了。整个闸道,从闸底到闸顶高约十余米,闸宽近五米,闸漕长二十余米,由几百块巨大的条状麻石砌成,石与石之间,严丝合缝,浑然天成,让人不得不惊叹于石砌工艺的精湛。在闸顶的横梁上,篏入一块石刻,上镌 “天保闸”三个大字,字迹斑驳,透出一股岁月的沧桑之美。在石刻左下,是一行小字:“民国六年嘉鱼李继尧督修”。李继尧是何许人也?我素来对临湘历史人物兴趣浓厚,可这个名字怎么这么陌生?我不禁心存疑惑,一个嘉鱼人,既非临湘人士,又未在临湘任何职务,为何督修了一个如此重要又宏大的工程?后从县志中了解到,黄盖与万城垸古属临湘,但在民国时期,临湘、赤壁部分沿江地区属嘉鱼县管辖,有“百里赤壁,尽属嘉鱼”之说。其中,黄盖湖、万成垸就属嘉鱼的管辖范围。直至1952年,临湘、嘉鱼与蒲坼划界,这块鱼米之乡,才重新划归临湘。有了这段插曲,嘉鱼人李继尧督修天保闸之谜,令人豁然开朗。

据同行的县农村工作局的老姚介绍,天保闸是整个湘北地区仅存的古闸,1954年,黄盖湖地区围湖造田时,本来是打算重修一座调水闸的,但是,设计人员察看了许多地方,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合适的位置。同时,任何设计方案,都没有这座古闸完美。于是决策者放弃了重修的念头,只对横河堤进行了加高培厚,并加修了天保闸闸室和启闭机台。天保闸的修建,不仅将黄盖湖的水挡在了堤外,还使江南垸内渍水陈家湖、小泥湖、小脚湖、涓田湖、冶湖等五湖湖水在汛期自流黄盖湖外排,干旱时节又可引黄盖湖水入垸灌溉。天保闸犹如一张巨嘴,吞吐着江与湖、湖与垸的氲氤烟霞、水涨水落,也守望着百万亩良田的旱涝收欠。

我们走近天保闸时,发现一位瘦小的老人,正拿着一根长长的铁钩,将闸板前漂浮的垃圾一点一点地钩起来。

“保爹,您老又在这守闸呀?”老姚一见,笑呵呵地喊。

听见喊声,保爹伸直身子,仰着脸,将半眯着的眼撑开一条缝,好像在认真辨别着我们的身份与意图。

见保爹没有回应,老姚尴尬地笑了笑,说:“这宝爹,眼里只有他的水闸!八十多岁了,平时不管刮风下雨,有事没事都喜欢背着双手到这闸口转悠,好像这闸就是他自家的,生怕被人家偷走了一般。”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被老姚称作保爹的人,只见他佝偻着身子,烈日打在他黝黑的沟壑纵横的脸上,那些深深的褶子里,全是津津的汗水,就连那花白的眉毛尖尖上,也挂着串串汗珠。可是,他全然没有在意那些浸入混浊的眼睑的汗水,任其模糊自己世界之外的一切。或许,他真的只在意他的这座高高的水闸吧。

我突然对保爹产生了兴趣,忙走到他身边,学着老姚的语气喊道:“保爹,您又在这守闸呀?”

我的声音好像被闸底哗哗的水声冲走了,一点也没有落进保爹的耳朵里,于是,我再次提高声音喊道:“保爹,您是在这守闸吗?”

保爹这次可能是听到了,他再次直起身子,有些含混、又有些激动地大声说:“守闸守闸,不守闸好让你们这些狗崽子砸了,一大垸子的人灌黄水喝西北风呀?”

我一时没有明白保爹为什么这么激动,忙问道:“砸了?您这是……”老姚笑着解释说:“保爹最担心的就是别人把这闸砸了,所以,一见有人到这闸上来,就不高兴,今天还好,没将我们推下闸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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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解放前,保爹的爹一直是天保闸的守闸人,他在临终时曾叮嘱保爹:“保伢崽,你一定要把这闸守好啊,这可是咱垸里庄稼人的命脉啊!”解放后,天保闸成了集体财产,但保爹把爹的话死死地记在心里,将天保闸看得比自己的命根子还重。据说,破四旧那阵,一群年轻的学生娃涌到天保闸,硬是要将这闸当作四旧破掉,保爹扛起一把锄头,站在闸上大声喊:“哪个狗崽子敢爬上闸门一步,老子就一锄头挖掉谁的脑壳当夜壶!”学生娃见保爹那一副拼命的架势,都打了退堂鼓。后来又相继来了几伙砸闸的人,都被保爹的锄头吓跑了。

为了保住天保闸,乡中学的一名语文老师给保爹出了个主意,将天保闸更名为“批孔闸”,并给保爹用原石牌一样大小的一块青石板刻上“批孔闸”三个字,用糯米加石灰舂成浆粘在原件上,学生们看到“批孔闸”,再也不敢来毁闸了。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县里再次组织兴修水利,才将那牌子撬掉,恢复了天保闸的本名。

听了老姚的介绍,我对保爹一下子肃然起敬起来。我抢过保爹手中的铁钩,慢慢将闸口的浪屑一点一点钩起来,丢到旁边的垃圾桶里。保爹望着我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嘿嘿地笑了起来,竟主动和我拉起话来。保爹指着天保闸说:“这是个好东西呀!咱老姓的命根子!没有这个闸,这垸里,只怕落雨全是烂泥凼,天旱张嘴尺把宽,哪里打得出一粒粮食!保闸,就是保命哟!”

我顺着保爹手指的方向,目光越过天保闸闸顶,只见一群白鹭由远而近,排成一排向这边飞来,而白鹭的翅翼之下,那起伏的稻浪,如金色的绸缎,从风的指尖下滑过,滑过我的心坎。我突然想起“东风染尽三千顷,白鹭飞来无处停”的句子,心中一动,如果将其改成“金风染尽三千顷,白鹭买来无处停”,该是多么的形象而生动啊!我情不自禁地吟了起来。这时,老姚笑着说:“这哪里是什么白鹭啰,今年旱情厉害,现在正是三伏天双抢季节,为了确保这季早稻丰收,晚稻不误农时,必须做好抗旱工作,这是正在察看旱情的无人机!”保爹也笑了,说:“而今这些年轻伢,种点田,门径真是多,打个农药、看个水,还用个飞机!真是烧包嘞!”

我看到远处丰收在望的景象,不禁问:“今年这么重的旱情,为什么江南垸几十万亩早稻不仅没受影响,反而大丰收呢?”

保爹这会儿耳朵非常灵敏,有点得意地说:“全靠这天保闸哩,这闸一关,严丝合缝,垸内的水全蓄住了,再把黄盖湖的水用水泵提上去倒灌农田,妥妥的,管这些个农田里的谷呀秧呀喝个够!”

保爹又用手指了指堤那边一眼望不到边的金浪,眯起眼睛,好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我们,缓缓地说:“家有余粮,心中不慌!国家,也是一样的呀!”

我被这个饱经沧桑的老农、湖边守闸人的话深深地震撼了,同时也被他的话深深地感动着,我眼前的那片稻浪,仿佛在这烈日下跳跃着金子般的光芒,并慢慢向我涌来,将我淹没在丰收的喜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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