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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寿街的教堂
时间:2022-09-25 10:11:00 来源:岳阳日报特稿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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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奇驹


在湘北长寿古镇,每个礼拜天都能见到衣着整洁的教徒们从四面八方鱼贯而来,迈入各自归属的教堂,举行进堂式后,祷告、唱诗颂神、听牧师布道……

那为什么说去“各自归属的教堂”呢?原来,弹丸小镇竟然有两处教堂:天主堂、福音堂。靠近城南有条古街,青石路面,不宽。以前,跨街有“乐善好施”牌坊,离汨江码头不远。福音堂在牌坊的右边,天主堂在左边。

小时候,我曾疑惑,既是一路洋教,两个教堂何必分建在街道两边?后来搞清楚了,天主堂是天主教的业产,福音堂是基督教的业产,天主教是“公教”,基督教是新教,基督教脱胎于天主教,但不受罗马教皇管辖。两边信众各信其教、互不影响。

自《天津条约》《北京条约》允许西方传教士到中国内地自由传教,清廷被迫改禁教为护教。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洋教开始扩展在湖南的势力。1902年,英籍古永福在平江城关正南街租屋设堂传教,两年后,在旧文人的强烈反对声浪中建成基督福音堂;1905年,胡文宾传教士在县城西街拖石巷建成天主教的县总堂;宣统二年(1910),天主教与基督教不约而同来到长寿街设立堂区,着手筹建各自的教堂。

天主教在长寿街的第一个落脚点,在河南桥南岸老衙巷“刘世德堂”,屋主人刘尧仁,人称“尧胡子”。选择这里是有缘由的,因为天主教是尧胡子邀来长寿传教的。那为什么他要邀洋教入乡呢?原来,他与平江首富“凌百万”凌堂卿结下梁子,打起了官司。尧胡子虽是地头蛇,哪能敌得过红白通吃的“强龙”凌百万,眼看败局已定,他急中生智,产生了加持洋人、洋教这道“护身符”的想法。可是自从义和团运动后,天主教吃一堑长一智,训令传教士少管或不管民教诉讼之事,一心致力于救贫、育婴等慈善事业。尧胡子知道这一点,赴县邀请神父到长寿街传教时,绝口不提诉讼之事。西班牙籍的任神甫不明就里,跟他来到长寿街,在尧胡子家办了一个“祈祷所”,开始发展教徒。任神甫安排他担任堂长,由教会赐予其“盎博罗削”圣号。盎博罗削是米兰主教、四大圣师之一,尧胡子荣膺“圣号”后,神气了,在街上横着走,地方绅士对他刮目相看。自从凌家富二代凌盛熹自摘红顶,弃政从商,凌家势力逐渐式微,而尧胡子背后有洋人撑着,官府态度随之发生了改变,刘、凌两家的讼事自此反转,以刘胜凌败而告终。

此时,天主堂开工兴建,任神甫精通建筑学,图纸、监工,亲力亲为,工匠都是本地的能工巧匠。建筑材料大部分就地取材,有些材料远涉重洋,来自国外,比如彩色玻璃等。整个建造周期长达十五年,1925年竣工。

这其间,神甫换了五任,都是西班牙人。第二任王德纯,是光绪二十六年(1900)来到中国的,是个中国通,精通儒学,偶尔帮人打打官司,引经据典,头头是道。王神甫之后是巴惠民和宋明元,由中国人当副手。长寿街是东部重镇,起着中转站的作用,教会发展,呈蓬勃之势,人数达到三千余人。教会以此为中心,向周边乡镇扩展,毛湾、汤塅、土龙、龙门、木瓜、嘉义、献冲开办了分堂,其中扬眉津教堂,建于1916年,首任堂长方绍阅(圣号伯多禄),后任是刘淑钦(圣号加禄)。扬眉津教堂所在地,原名杨梅尖,信众嫌名字土气,改名为“扬眉津”:取扬眉吐气之意。三千教众,在当地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宗教力量。

天主堂建成的第二年,西班牙神甫翁明益接管,美籍神甫夏佳诺、辜福元和李晓愚协助,教会办起了学校、医院及育婴堂。北伐军兴,农运、工运方兴未艾,洋教埋头于慈善、教育与传教,不问政治,因此,大革命对教会冲击不大。至王德纯、别展怀接任正、副本堂之后,山区各分堂纷纷停办。其间,别展怀神甫这位将军贵冑,在这异国他乡,耐不住清教徒生活,在教会学校中勾引女生,与女教师有染,被丢“西江月”,闹得满城风雨,影响极坏,给天主教抹了黑。至1949年蓝蕴山被调走,中国籍夏荫神甫接任,李晓愚为负责人。

与天主堂走马灯般换神甫相比,福音堂牧师相对稳定一些,长寿堂区牧师有名有姓的有吴一堂、李复初、赖逸休等,1937年起,吴世谱接任本堂,一直到解放以后停止教会活动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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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主堂建筑群,前后三栋,占地二千多平米,砖木结构,哥特式风格。它是目前岳阳市保存最完好的天主教堂,六年前,修缮加固过一次,外墙刷得簇新簇新的,失了年代感。教堂内,内、外窗镶嵌五彩玻璃,穹顶敞亮,庄严肃穆。一排排长椅,《圣经》整齐摆放于椅背板儿上。礼拜天,悠扬的风琴声,飘荡开来,唱诗班唱着教歌,赞颂圣主,寄托圣心。临街两层修女楼,教堂后的教会学校,已被拆除,空余一坪。后栋神父楼,前有花园,栽植名贵花木,郁郁葱葱。传说花园中曾圈养过两只小老虎,系神父从猎户手中购得。现在,花园里的玻璃忏悔室了无踪迹,旁边的古井被瓦砾填实,阁楼上的白鸽,拖着嘹亮的鸽哨,随风飞逝于历史烟云之中。当年矗立在圣堂顶上十字架,曾经是小城最高标志物,如今寂寂于周边林立的高楼大厦间。每逢主日弥撒或重大节日,洪亮清脆的钟声此起彼伏,久久萦绕在古镇的上空……

街对面的福音堂,占地面积宽,建筑面积相对狭小一些,是循道公会1910年建的,教堂后有培元初小,临街有普爱诊所,是县教会普爱医院的分支。院子里植有很多白杨树,一条小巷直通河边(人称福音巷),河边有教堂建的育婴堂和抚孤院,收养弃婴和孤寡老人,教堂后的小道,如今变成了河南桥进城的大马路。1993年,堂厅年久失修,成为危房,为安全起见拆毁了。现存的二层牧师楼,除了礼拜天,常年关着,和国家保密单位一样,神秘兮兮的。

我懂事起,时常到福音堂玩耍。那时,天主堂被水针管厂占着,福音堂被铁业社占着。大哥跟着师傅在牧师楼搞技术革新,研发无线电产品。对福音堂我至今有印象:西式建筑,外墙上书一个大大的“爱”字,门亭后是堂厅。听大人们讲,以前堂厅正面金字墙挂有耶稣受难的画像,两侧有圣母玛利亚、丘比特等画像,可同时容纳二百余人听教传经讲道。早已是成品仓库的堂厅,满是机油味、铁锈味儿和犁头、钑板等农械具。

走访古街的居民,那些曾经在教会学校就读过的老人,对教会学校至今充满着感情。育才、培元小学,教员都是当地的饱学之士。语、算、体、美、音乐,门类齐全;风琴、铜管乐等都有;哑铃、秋千、乒乓球一应俱全。扬眉津分校,1931年该校还一度改为“列宁红色学校”。教会学校宣传普及卫生保健知识,收容的一百余个女婴养到五六岁时,都被送往岳阳教会学校学习。教会所有经费,均来自罗马教廷和自购的几个铺面出租所得。如华得来照相馆、双履斋、天和利等,都是教会的业产。

一个世纪以来,经风历雨,天主堂较为完好地保存了下来,福音堂则与古牌坊一样,成了一段残缺不全的记忆。尚幸的是,因为大革命时期,两处教堂分别举行过两次重要会议——湘鄂赣苏维埃第一次工农兵代表大会、红五军军委扩大会议,在中国革命史、军事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作为革命旧址,均被确定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昔日的宗教场所,因为增添了红色基因得以保护。

现在,教堂修缮了,古街靓丽了,在宽松的宗教政策支持下,教友人数日益庞大。每当华灯初上,朗月高挂在钟楼之上,散发出圣洁的光芒,教堂剪影,格外清晰。美化、亮化了的教堂广场,市民漫步其间休闲、娱乐,天主堂、福音堂及古街、古城,在全域旅游热潮中渐成网红打卡地,生机勃勃,备受追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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