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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色旗帜
时间:2023-03-28 09:38:31 来源:岳阳日报全媒体采访中心

华容县长工实验学校   刘亚卡  

临近岁末,大街上提着大袋小包的人比肩接踵。我无心观赏他们的脸:是写满欣慰,或洋溢幸福还是刻着沧桑。车水马龙的大街,我在一片繁忙的水果市场旁的公交车站等车。公汽从远处模糊驶来,我就开始了翘首期盼。只见黑压压的人群,像延绵的淡黑的连山,在车内有限的空间里膨胀。如果站牌没有人下,公汽就在站台众多人的招手中无情地缓缓驶去,只剩下挥动的手像秋风中的稻草,无力地飘动。悠闲的的士,热情的摩托全都满载着客人一闪而过。将近中午,六岁的儿子还一人待在家里。催促我去办事的人,已打爆我的电话,可我只能瞪着眼干着急。

这时路边钻出一个环卫工人,大扫帚过去,树叶、瓜子壳、甘蔗屑便打着转儿集合。她头也不抬,只顾挥动扫帚,忽视了站台上的人群。我移动了几处位置,可黄树叶、白果皮屑、污浊的泥水还是调皮地蹿到鞋子上。在冬日昏黄的阳光下,刺眼的存在着。我跺了跺刚刷亮的靴子,没好气地白了一眼环卫工人。她眼皮也没抬,仍是只顾打扫。我掏出纸巾擦完鞋,故意把纸巾扔出去好远,算作对她的“回报”。

车还没打上,冷风却不合时宜地刮起,紧急集合的垃圾又四处游走。这下轮到她着急了,挥动扫帚的速度明显快了。我暗想:活该!谁叫你弄脏路人的鞋?她在一番斗争后,终于从风中夺回全部垃圾。可能是急于打扫的原因吧,她敞开的棉袄此时也脱下来了,露出里面一件褪了色的绿毛线背心,下边已经破旧得有些像毛毛虫似的悬挂着。再里面是一件灰不溜秋的绒衣,正冒着劣质化纤味的热气,与眼前攒动的俊男潮女很不协调,我别过脸皱起了眉头。

“你死得过了!”声音大如洪钟,“你九十几了,死了无所谓!”我扭过头,发现令我瞠目结舌的声音竟然是从这个环卫工人口中吐出来的。她平静的古铜色脸,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全然不知这句话在众人心中激起的惊涛骇浪。她凭什么这样说,凭什么劝人看透生死?尽管我已经知道她在跟一个老态龙钟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说话,但她高声大气的口吻,居高临下的架势,让我不敢恭维了。何况新年近在眼前,她不和颜悦色说祝福语也就罢了,竟然劝人去死,是何居心?我愤然地瞥了她一眼:扭曲的身体、残旧的衣物、枯树皮般的手掌!真想快点乘车离开!

“你死了不要紧!”她一字一顿,一根手指头上下摇动,唯恐不能放肆污染视听。老太太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什么。我怕还有话蹦出,正要制止,老太太点头附和的一句却说得分明:“嗯啰,你说得——对……”我无法想象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如何面对劝慰她早点撒手人寰的那份残酷!

“你少出来走动!”她挥舞的速度放慢了,嘴里的话连珠般涌出,“特——别是不要走到街上来!”说完,她用扫帚在行车道上抖了两下,“路上车多,你耳聋眼花,死了你不要紧,害了人家司机可不得了!人家可是上有老下有小……”

我柔和了双眼,惊讶地望着这个两鬓斑白的环卫女工。模糊的身影却包裹着一颗朴素善良的心。她没有表情,无论是面对先前的厌恶还是现在大家的颔首,她只有一脸的平静与淡定,眼神更多的只是注视着路面,似乎垃圾才是值得搜寻的珍宝,只要出现,她便奋力清扫。一旦扫尽,她有些僵硬的脸上才露出些许轻松的神色。

她豪爽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长达两米多的大扫帚便稳稳地落在她的肩上。“你就回——去!”她仍是粗声厉气,“走——!跟我走!”命令的口吻很像小时候爸爸对我不怒而威的态度。没有一个字传递丝毫柔情,甚至脆生生的烙得胸口难受。但在这个寒风呼啸的深冬,听的人感受到的却是一份朴实的温暖,如春风抚摸脸蛋的惬意。我看见老太太像个温顺的孩子,虽然步履蹒跚地跟在她后面,沟壑纵横的脸上却荡漾着满足,那是发自内心的微笑和信任。

怕老太太踉跄的脚步跘倒,我也想像她一样做回好人,忙去搀扶。

“干什么?”她有些恼怒地斥责道,“把手拿开!”我茫然地望向她,不知道手该如何放。难道她认为该由她一人扶持才正常吗?心胸未免狭隘了些,刚才的惬意已随风飘散了不少。

“她是个孤寡老人。”环卫女工一着急,眉毛向上一扬一扬的,有点吓人。“今天你搀扶了,她就会因有依赖完全放松下来,以后还怎么独自出门?”她用力地别开我的手,转过脸毫无表情地对老太太说:“走——,回去——!”

老太太蹒跚地穿过人行道,脚像踩在棉花上有些颤抖,但她注视行人后还能小心地前行。她则将橙色的工作服罩在身上,醒目得就像一面旗帜。

(编辑:田卓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