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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有座文笔峰
时间:2023-05-14 00:27:48 来源:岳阳日报特稿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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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万岳斌


倘若不是从昆仑走来的天岳山天生不习水性,猛见滚滚长江“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方寸大乱往西一偏脚,便没有了我故乡最高的山——小水尖。镇守故乡东南,天天替隐世的张谷英家族和山里人家看家护院。

一直以为小水尖不过是个赳赳武夫,那山尖如枪刺,吓得响马山贼还没走到芭蕉坳,便瑟瑟握不住刀柄。不曾想,史书却给它颠倒一笔:“小水尖,在县东南百五十里,高出云霄,为一郡文笔。”侬的个乖乖,这小水尖文笔峰啊,主一郡文运昌盛,区别关公爷,只主“才”不主“财”。我这几十年算是白活了,我的祖辈、我的父老乡亲咋保守这不该成为秘密的秘密呀。片言只语都没有对我提示过,就算我榆木脑壳,同我说说也坏不了什么事吧,未必我还能否了它。

别看小水尖笔头一样的,山顶上隐有一个螺旋凹陷处,是不是它的端砚不好说。点一片松竹照亮,光透不出来,山风亦吹不灭,顶多是灯光扑闪扑闪几下。山下,散落着数不过来的小山。如一圈圈的宝塔簇拥着,小水尖当仁不让成了这方的塔峰。云朵总是着一身无瑕的白衫,常在山顶的客厅里歇气喝茶,聊天聊得挺热乎的。有时话题太过私密,干脆将山峰也隐了去,免得有人看见来敲门打搅。聊得太久太深,白云干脆睡在那。第二天太阳爬到高处喊,云朵仍旧睡得踏踏实实。山里面容易聚风聚雨,雨后一放晴,小水尖便如获至宝,紧拽着刚从地里冒出的山岚直往山顶上收,收到尖尖处,堆个棉垛,借太阳烘干,是不是将来分发给读书人用,我无从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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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水尖为一郡文笔,那意思很明了“管得很宽”。不过我不敢扯开了讲,免得说我满嘴跑火车,只晓得为自己脸上贴金。讲两件它厚墩墩的脚背上的事,证一证文笔峰的至尊地位。

中国历史上的科举历经一千三百年。自隋大业元年(605年)开科取士,到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废除,无数士子踏入这条入仕之道,盼望“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总共不过录取进士十一万来名,偌大个中国,算下来每年不足百名。然而,这小水尖脚下的小小张谷英村,便幸运地出了个张瑶进士。张谷英公后代把读书这事看得很重,稚子童生点着桐油灯天天摇头晃脑,诵读着“子曰诗云”,张瑶尤其刻苦,母亲为了监督他又不打扰到他,便坐在堂屋里纺线,他则在房子里用功。这一幕,小水尖都默默地记在心里。果然,张瑶的名字荣登明嘉靖二年的进士榜,那盏读书灯不但点亮了他的人生,也将我的故乡渭洞照亮在皇家史册。“性沉毅,人不敢干以私”的张瑶为官清廉,让渭洞这方闭塞小天地得以声闻于外。张谷英公后代还出过七名举人,七名贡生,三十三名太学生,把“耕读传家”家训擦拭得锃亮锃亮的,也给了小水尖文笔峰最好的印证。

另一个梗,要讲到岳阳名门望族——方家。岳阳人对明朝方钝尚书一点也不陌生。“方尚书做官提带湖广一省”,说的就是他了。方钝小时候由外婆带大,外婆家窝在小水尖眼皮下的封圣洞,山高林深。方钝读的私塾,晴也好雨也罢,必须每天到先生那里,否则就要挨板子戒尺。有天出门读书走到半路上,碰上下大雨,小方钝在泥泞山路上狂奔。一脚不慎滑向数丈深沟。眼看小命难保,情急之下,他攥住一根韧劲十足的竹子。虽然衣衫被撕破,却幸运地止住了跌滑。怦怦直跳的小心脏平静后,望了一眼深坑里长着獠牙的怪石,小心地爬到路上,方钝内心十分感激救命的小竹子,一时又找不到更合适的话,便对着它言语:“小竹子,你救了我的命,你跟我姓方吧。”经此一劫,方钝知读书不易更加上心,“发奋识遍天下字,立志读尽人间书。”后来高中进士踏入仕途,官至尚书。《明史》赞他“掌户部七年,廉慎无过。”这是后话。再说这竹子,居然越长越奇。“来年更有新生者”,拔节而起,真的方方正正的。说来也怪,渭洞渭洞,大小四十八洞,洞洞竹影摇风,唯有封圣洞才长方竹,封圣洞洞长五里也只有这一处长方竹,其他都是溜圆的。天地万物有情,是不是它救了小方钝的命,土地公公暗中嘉许,出此神奇?不过我还不至于信其真,世上的事有时就那么巧,无巧不成书嘛。天人感应之说可以哂之,但这个“书”里劝学劝善的道理倒是值得牢牢记住的。方家一族,大明一朝先后出了六名进士,皇上龙颜大悦,御赐“科举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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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山上的野果滋润,我在小水尖下长成了一个毛头小伙。离开故乡渭洞后,只爬过一回小水尖,邀约的是“骑驴不看唱本”团里的几只强驴。这些年山里人家用电用气烧茶做饭,都不进山干啥了。从前的山路已被森林捂得严严实实,一副不情愿人上去的样,好在带了一把“砂刀”(砍柴刀)。那回还有意外之喜,几个视力相当于“π”的驴友发现藏于土里的冬笋,挖了满满一袋子。带路的依旧是我的邻家大哥。小时候,他带我去小水尖捡干柴,还带我在白锦洞涧水里摸过石蛙。每一只比稚鸡还要大,半斤以上重。自从那回,我伸手进水下石缝,没摸到石蛙,一条水蛇却从石缝那边游出,吓我半天怔在那不晓得抬腿上岸,再也不敢去摸石蛙了,傻呀你,心有余悸呗,未必你不怕蛇咬到。

小水尖不是“某某山的菩萨显远不显近”,那为何不显到我头上,你的问题蛮有趣。回想起来,我只晓得山上柴火多,一进山大呼小叫的,挠了它的清梦,加之捉走了石蛙,少了小水尖招待来客的下酒菜,如此“愚顽怕读文章”,它会点我读书的窍?那年高考前,县里统一组织摸底考试,几轮测试下来,班上十来位同学成绩颇为稳定,老师们寄予厚望。我呢,也在其中。但我们共同的弱项,数学成绩差。尽管我算盘打得还可以,可高考不考。那时英语排在史地物化之后,还不是主科,但数学是的。学校希望高考前,我们不要受到其他同学的影响,又不敢加开小灶。于是要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提醒:“不愿听课的,可以回寝室里去。”我们这十来个人不明就里,也起身离去。老师傻眼了,这不该走的怎么都走了,只好取消这个指令。那一年,全班几十个同学数学高考总得分,你就别问了,我是为你好。怕说出来你笑岔了气,我还得赔你的医药费。假如那会儿我开窍一点,你说。唉,还假如干嘛呢,一块木头做成了船板,铁定的事实了。

这些年可好,年年高考后,围在小水尖下的村庄,龙虎榜喜讯刚传进李家刘家,不日又传到周家王家。每每回乡下,母亲笑呵呵地掰着指头告诉我,大有比自己的后代出息了高兴,用她老人家的话说:“这地方发银(人)嘞。”

哦,下次再回老家,我得记着朝小水尖鞠一个躬。



(编辑:黄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