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艳柏
游港河,一条极其普通的河流,和地球上千千万万的河流一样,基本上都是从大山中出发,不断地汇合小溪流,不断地增加蕴藏量,于是就形成了一条长年不断流的小河,一路奔腾到洞庭湖,滋润着两岸的人们。《水经注》的作者郦道元把它称为“微水”。然而微水不微。当大西洋的风吹到洞庭湖平原的时候,已经是雨季了。这时候雨下个不停,谓之曰“易涨易退山溪水”,整月整月下的雨让山溪水无法退去,借着山势顺流而下,把河道涨得满满的,成为咆哮的山洪,夹带着被冲垮的古树,有时还夹带着家养的禽畜。这时我就会思考:为什么古代人要把它叫作微水?
今年的夏天,我应同学之邀,去了临湘的龙窖山和药姑山。海拔1000多米,古木葱郁,翠竹环绕,“凌晨登古驿,环抱万山中。竹影碎残月,松花落晓风。奇峰平地拔,碧涧小桥通。今日临湘道,云鬟迥不同。”这里是游港河的发源地,在龙窖山的梅池村,一条小溪依村而下。后来我在攀登那些原始的大山时,又发现了无数条小溪。哪一条是源泉,我无法去考证,我想梅池村的溪水,应该是游港河的源泉之一吧。
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梅池村的水很清,清得可以看到溪水中石头的纹理;梅池村的水很凉,凉到可以让你尖叫。据考证,这里是千千万万瑶胞的故乡——千家峒。有诗为证:“岁云暮矣多北风,潇湘洞庭白雪中。渔父天寒网罟冻,莫徭射雁鸣桑弓。”诗中的“莫徭”即是瑶民,我相信这里是瑶胞曾经的家园。也许曾经瑶胞在这里生活了上千年,可为什么他们从这个世外桃源走得那么悄无声息?走得那么了无痕迹?见到“梅池”两个字的时刻,我突然明白了,“梅池”和“麋子”,在依靠口语传承的古代,这两个字的读音是多么的相似啊。我想这里也许是麋子国人南迁的第一站。在北方,他们被别人打败了,在不断迁徙的过程中,又打败了大山中的瑶民。突如其来的战争,让瑶族的同胞放弃了自己的家园,也许是沿着水路,也许是沿着大山,带着无限的眷恋,带着刻骨的仇恨,拖儿带女,一步三回首地走了,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这个世外桃源。从此,麋子国人在这里建立了麋子国的梅池。
金戈铁马的生活,麋子国被赶出了黄河,赶过了长江,常年的战争让他们伤痕累累;不断的迁徙,让他们的人口减少。他们太需要休养生息的地方,于是找到了这个大山里的人间胜境、世外桃源。但他们依旧怀念自己的家乡,怀念故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他们就把伐木放排的游港河称之为“微水”(又叫“麇水”或“眉水”)。而微水正是一条在他们山东西部的梁山境北或陕西省眉县故地的河流的称谓,以此来表达对故乡的不尽思念。
糜国,周国名,建国在距今3300多年前,商末,麇率百濮部族参与伐商有功而受封为周朝麋子国。曾与庸、楚两国睦邻友好,建都于钖穴(今陕西白河县)。“兀”字头上加一个“山”字(甲骨文意为鹿角)乃麇、微之图腾。《商地理小记》认为,“兀”象形麋鹿角头,即微之图腾。据张培玉《郧阳古国》一书考证:麋子国起源于微,微在今山东西部的梁山境北,先后进行了五次大迁徙。糜子国第一次迁徙是由微地越太行山到今晋东南潞城县境;第二次迁徙是过黄河到渭水流域,称“微”,又称“眉”,在今陕西省眉县渭河以南境;第三次是翻越秦岭到汉水流域的锡穴;第四次迁徙是其居锡穴一支过长江到洞庭湖一带,称“麇”,又称“麋”,也称“微”,在今湖南岳阳市境内;第五次迁徙是房渚一支西迁庸,再迁蜀,称“微”和“眉”,称微者在今竹山县境,称眉者在今四川眉山市境,后又分支到滇北,在现今大姚县的麇人仍称“微”。公元前611年,楚国灭麋子国,将古麋人远迁至千里之外的湖南岳阳,一部分麋子国遗民不愿降楚,翻越大巴山逃到四川、云南。据《大事记》云:楚穆王十年(公元前616年),楚灭麋子国,将其遗民迁于微水(今新墙河)流域,筑有麋城。所以这应该是麋子国的第4次迁徙定居的地方。作为一个被打败的国家,楚国不可能给他们富饶的土地,所以他们被迫迁徙的第一站应该就是今天大山里面的“梅池”,也就是大家正在寻找的麋城的东城。在这里,他们刀耕火种、休养生息,也带来了黄河流域先进的生产方式和文明。随着人口的繁衍,他们或肩挑背驮,或驾小船走出来,足迹遍布临湘和巴陵,于是麋人集中交易的地方就变成了麋子市,就是今天的梅子市;从大山里面搬出来的麇人依一座小溪而住的就叫“麋溪”,就是岳阳楼区的梅溪;麋人自己修建的小桥就叫梅溪桥;麋人自己赚钱买下的田地就叫作麋田,即今天平江的梅田;等等。这样依着游港河,他们把荆蛮之地变成了麋人的王道乐土,而被楚国和麋人赶走的瑶民,一路向南,又走进了湘南、云、贵、川和“两广”地区的大山里,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家园,没有重建千家峒。
而麋人凭借着中原地区先进的文化和生产力,把临岳这片肥沃的土地改造得风生水起,我想更重要的是他们把大山里面的参天古树砍下了,造成结实的舟船。要不屈原大夫怎么可以从洞庭湖一下子到了辰溪,怎么到了临湘的鸭栏矶?从屈原伊始,古代的诗人足迹遍布湖湘,仅仅依靠双脚走那么远的路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洞庭湖区的水运发达。这些迁客骚人应该是坐船而行,渡江渡河,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千里江陵一日还”。
从药姑山下来,只见河两岸的水稻长得特别茂盛,沉甸甸的稻穗正在泛黄成熟。我想,正是千百年来冲积而成的肥沃的土地、丰沛的河水,使得游港河畔欣欣向荣。
这时一只斑鸠从山洼洼里面飞起,向另一边的水田中徐徐落下,“咕咕”地叫个不停,我想也许只有她才能懂得游港河存在的意义,也许只有她才能听得懂游港河流水潺潺的声音。
微水,其实也是我故乡的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