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 光
湖南理工简称“湖理”,“湖理”端坐奇家岭上,三方水绕,青山相拥,山形水势一直形而上地影响着我,以致于当有人问我是哪儿毕业的,总有人会抢在我之前,说是“眼桥大学”。
奇家岭在岳阳南郊,岳州古城“南驿路”第三站,距城15里,古驿名徐家岭。往南,堤桥横湖而过,湖称南湖,桥称三眼桥。远望过去,其实也就一眼、一桥、一大学,合起来就是一个“眼桥大学”。
我在“湖理”读书时,奇家岭上坡一溜不全是街,但因电磁铁厂的存在有了两家餐馆。我日记里能寻到两次上街爬坡的经历,其中一次是去电磁铁厂。
去电磁铁厂是做“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宣讲。我有位杨姓高中同学,他写得一手好字,当兵后待在团部做文书。在对某邻国的自卫还击战中,杨同学立功心切,主动去了穿插连,后来壮烈殉国,再后来他的事迹上了《战士报》,被誉为“执行革命纪律的模范”,被追记一等功。
面对台下那些成熟的无产阶级革命工人,我歇斯底里地鼓动、佐证。我说,杨同学是维护伟大的社会主义祖国安全,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典型代表……
质朴的工人阶级,以极大的宽容和耐心,让我这愣头学子,满头大汗地把最后一句杂有平江语的扎心普通话说完之后,还友善地送来了掌声。那毫无逻辑、东拼西凑,甚至讨好卖乖的宣讲,被年轻的热情冲动与稚嫩无知捂得严严实实,以至多年以后,早我大学毕业,时在电磁铁厂当工程师的高中同学,仍拿此玩笑。
告别“湖理”后,26岁的我做了副镇长。那是个意气风发的年头,母校筹建“希望门”,我硬生生捐了200元,几乎是月薪的全部。我是捐给希望的。母校我是不回的,原因很多,比如害怕见到老校长。
毕业前一年的那个雨季,我们住在一间五六十平方米的教室。文校长能握有文字,但掌控不了楚泽的雨水。季风雨骤至,教室湿了个通透。我,也许还有几个同学,一桶又一桶地将自来水倾在室内,让雨水充盈得有些夸张。汤汤的雨水,经由耄耋校长的眼而汹涌,最终让我们班全体男生住进了东院那几个套间,那可是校领导午休的呀,那可是三四个人的单间呀。学生时期的鲁莽与阴暗,成了后来抹不去的阴沉心结。
回去找“同桌的你”?我没同桌。我个头高,老坐最后一排,后排就我一个。既找不到“同桌的你”也找不到桌子,连那栋红砖教学楼也成了操场部分。曾经,那楼前几棵银杏,每至交秋脱伏,金黄的叶片和不知名的花随风坠地,缓缓移动的太阳衬着地面,细碎的叶片与花瓣儿像口大钟,时时警醒着学子珍惜光阴与当下。
理工的诗意是纯天然的,这不需要文字上的解释,南湖就摆在那儿。但又是人为的,有很多诗人“栖居”于此,写着分行的文字。
诗人刘创的诗意空间论,或者说诗歌地域论,就像人类对宇宙的探索。他用诗歌探摸着身边的楚泽及其文化。某天,我甚至在“湖理”听过刘创的演讲,他说,10万光年长的银河,需要我们5000代人以光速才能穿越。在930亿光年的浩瀚星空中,那一个个或明或暗的星系让我们明白,我们都深陷在自己的星系中无法逃离,这就是宇宙的尺度,它孕育了我们,却又让我们感到如此的绝望。他说,尽管绝望,我们还得乐观前行。
我还遇见过另一位诗人,名叫路云,他是搞创意写作的,能写、能教,是个不被文字所缚的人,他把诗性思维、市场逻辑以及文化产业,以创意关联在一起,在文字的“熵增”达到极限时,打断语法的逻辑结构,诗意地拼接组合成他的文字分行。其实,我更喜欢他诗中的故事,故事中有鱼腥的味道、辣椒的味道。而这两种味道就是长沙和洞庭的味道,也有可能是他待过的深圳渔村的味道。
我与诗人杨厚均有过交集,读过他对本土作家梅实《平火蚧夜夜来》的怀乡散文赏玩,读过他的诗集《大鸟之声》。杨厚均并非极度观照那些深奥的“费米悖论”,他更关注我们微不足道的生命本质。在太空旅行未超过光速前,在没有外星文明打扰我们地球前,在我们没穿越三个维度前,在我们于外星人跟前像蚂蚁一样活着前……我们是如此通透!
三朵云,盘旋在理工的上空,各飞各的,有时候又融成一团,光芒从中射向更远的时空,很吸引人的目光。仰望着,诗意会注入某个瞬间。
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与湖南理工唯一的联系就是文字,或者纯粹的那湖那树、那山那墙、那湖湾滩涂坡沿草场……喝上一杯刘创与杨厚均的诗酒,暂时忘了时间和存在的烦恼。
路云不会请我,但在环湖的路上,偶尔也会碰见他,或一个像他的人。
平行宇宙并非科幻,它源于严肃的量子力学。在旷天浩宇中,叠加态让一切变得不可确定,有了我们才会生出一个结果,虽然又会分配到几条不同发展路径上。湖南理工大学于人类是微不足道的,地球之于宇宙也不过是一粒尘埃。但我们还得快乐地喊出,“狐狸”(“湖理”)成精了,马上“大学”了!
我始终不会忘记,我是从湖南理工出发的,从奇家岭出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