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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下 | 日子疯长且从容
时间:2018-12-28 12:40:46 来源:岳阳日报特稿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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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的城市迎来了久违的暖阳,当余下的最后一滴雨露被光亮覆盖,阳台下的车水马龙显得格外的慵懒从容。

  犹如盼望着阳光的到来一样,我提着行李箱匆匆的回到故乡。用故乡一词或许不太准确,毕竟从省城至县城不过一个半小时车程,且县城并非我儿时成长之地。

  无暇顾及暖阳高照,我大步流星的奔向医院,只为遇见手术后的伯父。我与伯父感情深厚,称他为大爸爸。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从小到大坚定的认为,我比身边的小朋友更为幸福,比他们多了一份父爱。  推门的声音,打断了病房里的话语。伯父扭头望向我,无力的脸庞挤出一丝惊喜的笑容,喉咙与胸腔发出一声艰难的共鸣,

  "焕焕,你回来了"。

  瘦了,立于鼻梁上的眼镜变得松动,皱纹也似浅浅的沟壑,悄悄的嵌入到那张并不富裕有些暗黑的黄土地里。我还未来得及问好宽慰,他便于我说:"用不着回来,一切都很好"。

  如果要用一个词语形容眼前这位亦父亦师的长辈,"诗人"便会从脑海中浮现出来。不仅仅因为其是小城里小有名气的诗人,身上浓厚的文人气息总能让周遭的事物变得更为美好。

  伯父高考那年,祖父因意外去世。经历三次高考未曾断过大学梦。多舛的农家少年,遭遇父亲去世,病痛折磨,三年为期,日子疯长并不从容。

  或许是从那时起,伯父与父亲兄弟俩的性格开始遥相呼应。伯父睿智担当,父亲忠实内敛。一人奋发学业,一人务农顾家,风风雨雨,互相扶持,三十余年。

  从人民公社到包产到户再到农民合作社,乡村的年岁与改革开放的红利全都在一把稻谷里。祖母常与我们说,"农民的日子过的快,对待庄稼要从容"。这是一个鲐背老人对待自然给出的回应。

  祖母一生养育了子女十个,在那个吃不饱无奈将小孩过继给族人的年代。虽需口粮,依然含辛茹苦,养大成人。邻人劝她,总与人笑呵呵的回绝,"我们家的孩子生得个头小,不健壮,不好去叨扰别人"。我知道祖父母心中想的是再苦再难,一个都不能少。那时都会给孩子取个贱一点诸如"猫"与"狗"此类的小名,小名或许起了作用,更为重要的是祖母的持家育人之道。

  我曾用开玩笑的话语问过母亲,问她比父亲年轻数岁且是工人干部家庭出身是怎么看上父亲的。她郑重的回应,父亲家虽土屋几间,却格外的干净熨帖。锅灶擦洗得干干净净,房间一尘不染,有条有理。且家门口的菜园里挂满了瓜果蔬菜,可谓是一张门脸。屋旁的猪圈中还养着几头大肥猪,家中的姑姑们均已出嫁,能做到这样持家有方的唯有祖母,是个过日子的家庭。我深知祖母的持家和育人之道收获了儿媳,这一点毫不夸张。

  母亲也用同样的处世之道告诫于我。无论身处一个什么样的时代,不能丢了自己的灵魂。勤劳踏实的双手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必不可少的,是立足于世的根本。正如当下流行的那句很"丧"的话,"我们走得太快,灵魂都跟不上了"。母亲不过小学文化,此类文艺的句子绝不是出自她之笔,大山的豪迈包容,乡村的处世之道使得它们看上去像是在一问一答。而这个答案却是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祖母成了老小孩,九十余岁的高龄除了每日坐在故乡的大门口看云起云落,几乎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了。"日子过得真快,热头(太阳)又落水了。"此类常挂于嘴边的话语也消失不在,老人家渐渐的变得沉默。只是我每次回乡探望她时,她才会抓着我问,"毛伢子,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有多久过端午节啊?"其实,中秋早已远去了。

  伯父生病的事也不再隐瞒于她,一是父亲不会提手术之事,二是当下告知的事过不得片刻便已经忘却干净。

  伯父生病的部位正是当年夺了叔父生命的地方,伯父告知父亲病情的那晚(误以为是癌症),父亲躲在被子里痛哭了整夜。母亲怎样安慰都无济于事。从母亲发来的视频里我清晰的听到被子底下的哀嚎,我从未见过父亲那样的撕心裂肺。犹同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祖母痛哭流涕,嘴里呼唤着叔父的名字,白发人送黑发人。伯母则紧紧搂着我,陪伴在一边,那时的我心中只有慌张与不安。

  伯父的诗里匆满了对故土的怀念与芬芳。故乡门前的小溪常留于他的笔下。从他的笔下,我穿越到了未曾谋面的祖父的世界。

  公社无粮可食的日子里,祖父把一家十多口过年的四斤肉票一半给了隔壁的地主老太太。和公社的生产队员们在小溪边的田地里农忙抓双抢,和公社的干部一起争取救济粮。

  祖父就像汛期里的溪水,只是汛期退去岸边田地里的稻禾长成之时,一艘小船将他带走,消失在了天边。

  如今,小溪和岸边的田地仍在。自祖父后,父亲便是它们的忠实守护者。去年,过溪的石桥被父亲筹款修缮一新,秋天回乡时已然见到收割机在田里忙碌,还有父亲与族人们脸上露出收获时的喜悦。

  夕阳西下,当我放下行囊轻松迈过小溪的石阶,去寻找被掩盖在稻浪里的父亲时。溪水趁着夕阳与稻浪的点缀,映照着一个穿开裆裤的幼童,手掌里紧紧抓着一只只快要逃脱的小鱼小虾,活生生把它们丢进嘴里,大人们纷纷摇头的影像。只是那影像渐渐变为模糊。

  日子疯长,疯长到人生还未做好迎接顺命与抗命的准备,日子还很慢,慢到浅浅的溪水不多不少,从容不迫的流向远方。

  又下雨了。不似城里的冬雨,它徐徐缓缓而来,掉在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滴答滴答,听起来像是时钟在行走。


(编辑:聂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