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步真

如果我说自己的脑瓜子笨，别人会说我故作矫情。可我至今不会玩麻将，搞不懂那些复杂的排列组合；不会下象棋，对楚河汉界的拼杀一窍不通。手机短信、微信这类电子智能产品，也经常出错。有时会把要发给赵老师的短信，发到了钱老师的手机上，所以干脆不用或少用。我与外界的联系，有时需要老伴和儿女们的协助。就在昨天，一位远方的老友把一段视频发到我老伴儿的手机上，我仔细看了一遍，顿时热血沸腾欣喜若狂，就像被时间老人牵着往回走，我确信自己曾经年轻过！

视频是首都文艺界的一次联欢晚会上，时任中央总书记的胡锦涛同志，与刘秉义、吴雁泽、李双江、刘斌等四位歌唱家，同台合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优美动人的旋律，歌声中透出的清凉如水的月下景色，让我又回到那青葱年代。

我15岁考入第二机械工业部直属的一所中专学校。学校起先在湘潭县与衡山县交界的一个大山沟里，后来搬到汉阳。当时学校刚创办不久，我们是第二届学生。条件十分简陋。山沟里好像没有别的居民。教室在靠北边的山坡，宿舍靠南，山沟中央是一个硕大的草棚，那是学校食堂，全校500多名学生在这里就餐，也兼作礼堂。学校开大会，两张饭桌拼起来就是讲台，校长站在讲台上发表讲话。学校还规定，学生未经允许，不得走出校门。在校期间，我不记得是否看过电影。生活的单调是不言而喻的。一群十六七岁的孩子，感情宣泄的方式，就是唱歌，跳交谊舞。学校开大会，班与班拉歌。在教室里，行与行也拉歌。临近毕业的时候，一首苏联歌曲传入校园，正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明快的旋律，歌词内容所表现的俄罗斯大自然景色的清新美丽，迷人的月色下，年轻人真诚激动的心声，可能萌生的爱情和黎明前的依依惜别，引起了即将奔向工作岗位的青年学子们的强烈共鸣。那些日子，这首歌简直唱得天穹都要惊掉下巴。几十年后，当我们已经进入暮年，忽然发现，同班同学中有好几对夫妇，就是当年拉歌最起劲的热心分子！因此我断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一定是他们婚恋的通关密码！

从学校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汨罗江上游的平江县，多半时间是做农村工作。《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旋律也曾在耳边回响。曾经有好几次，在汨罗江边，邂逅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同样的景色：潺潺的流水，轻纱似的薄雾……引发我对往昔的回忆。心血来潮时，甚至还轻轻哼过：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风儿在轻轻唱，夜色多么好，令我心神往……

后来，中苏关系破裂，“苏联”成了敏感词。而我那时的工作岗位在基层，农业学大寨，粮食跨“纲要”，是当时农村工作的主要任务。春种秋收，良种新技术，是我工作的日常。并且，我业余痴迷于文学。此时已届而立之年，自然还会有家室之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于是渐渐远去。

日子像水一样流过。1991年春天，岳阳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与俄罗斯伊尔库茨克州森林工会文化处，达成一项协议，组织作家艺术家进行一次交流互访。双方各派8人，时间12天。我们在北京登上去莫斯科的国际列车，一切是那样陌生新奇。车上的陈设和物品，一律俄式。列车员也全是俄罗斯人，灰色呢质制服，胖大婶居多。更让我惊奇的是，车厢里的喇叭，播放着轻轻的音乐，那旋律似曾相识，好像在那里听到过。四天三夜后，来到了第一站伊尔库茨克，那熟悉的旋律总是不时在耳边响起。后来我还发现，莫斯科电台早晨最初的奏鸣曲，电视台晚上播放的前奏曲，也是这支曲子。听的次数多了，脑子里某一根短路了的神经忽然接通，我终于想起来了，这是学生时代曾经痴迷狂热过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由于有一首熟悉的歌曲相伴，使得这次旅行变得格外亲切。

后来，多次与俄罗斯作家艺术家餐叙。每一次，主人都提议要唱歌，他们首先唱的也是这首歌。这时，我也跟着哼了起来。虽然歌词发音不同，但共同熟悉的旋律，把我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我们参访的对接单位是森林工会，除了冬宫、夏宫、红场这些标志性的胜地外，一路的参观都与森林密切相关。西伯利亚的大森林、勃拉斯克的森林滑雪场、安加拉的森林疗养地……在莫斯科，我们住在郊外的森林宾馆。正是苏联解体前夕，不时有游行罢工，到处闹哄哄的。我们的日程被打乱，参访时间因此延长了十多天。因为要等飞机票，在这所森林宾馆大约住了四天。每天晚饭后，我都会在宾馆附近散步。一条小河从宾馆门前流过，河上有桥，河边有树，天上月亮出来了……这时，那熟悉的旋律又远远地传了过来。我忽然感觉到，我站立的地方，可能就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最初的情景地！

这一发现使我十分激动。仔细谛听，乐曲是从河边一座楼房的窗口里传出来的。小提琴演奏。演奏者可能是一位阳光小伙，也可能是一位优雅的文艺女青年。情绪饱满，悠扬悦耳，高山流水，一气呵成。我被深深吸引：文字需要仔细阅读和感悟，照片可望可摸而不可及，唯有歌声，才能把人带到那熟悉的生活环境中去，包括当时的心境和氛围。此刻，我伫立在莫斯科郊外的小河边，却想起了家乡门前的小溪，青年时代受过洗礼的汨罗江，以及藏着青春记忆的湘中山沟里那个硕大的茅草棚！这支历久弥新的歌曲，如幻如魔，把往昔那些最难忘的画面一下全激活起来了！

这一瞬间是如此美丽辉煌！

音乐就像一种储存软件，把人生中的最美好，全都收藏在其中，真的很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