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崖石刻 皮皮 摄影
鼎立奇峰耸大观,
青青螺髻叠层峦。
烟凝翠嶂浮岚气,
风鼓松涛怒急湍。
远树高低相掩映,
三峰崒嵂共根蟠。
几回搔首烟云际,
海上蓬莱好比看。
【明】郭本 《平江八景·三峰叠嶂》
道岩山
自石牛寨西南行二十余里,一脉相连便是道岩山。主峰香炉山弧形耸立,悬崖峭壁草木稀疏,海拔不过一百六十米。攀援揽胜,其山势形态极像一只香炉。南有席帽,北有华盖,合成三峰叠嶂。老子《道德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平江道岩终以三峰叠嶂命名,显然与道教结缘。
平江好山好水,道者多栖其间,他们采幕阜、连云之药,枕昌江、汨水之流,留下诸多遗迹。宋真宗推崇道教,不断创造新的神仙。举凡天地风雨、名山大川、湖海,直到城隍、土地、山神、门神、灶神,无不有神。特别是名人义士,如闹过洞庭的铁拐李等,也不断变为神仙。宋徽宗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再次掀起高潮,到处修建道教宫观,塑造老子圣像。
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洪州(今南昌)西山逍遥观道士胡元周来平江传道,路过木瓜河发现穿岩奇峰。岩深广,可架屋百楹,由后达前,从岩腹空隙入,豁然明朗,可舆马往返。如此得道仙境,令胡道士不忍离去。历时十五年,信善助力修建,自门庭至殿宇,自殿宇至堂奥,宏伟的崇仙观香火越来越旺。
宋徽宗崇宁五年(1106)八月十八日,名宦黄诰借回乡游道岩,感慨万千,吟《道岩》二十韵长诗,称赞胡元周道士执掌修咠功德。黄诰审时度势提出建议,希望地方官像天姥山剡县一样将宗教胜地申奏朝廷。果然,大观元年(1107)九月秋,宋徽宗勅封“葆真观”并亲笔题额,从此平江道岩山名扬天下。北宋范致明《岳阳风土记》说起平江:“香炉山岩在县东,下有老子祠,上有丹壇、丹灶。有池,岁旱,祈祷有感。有许旌阳试剑石。”
据《清微重修宗谱》记述,平江道教二十二名山,道岩山在幕阜、连云、梧桐、天岳之后名列第十。昌江九观:崇奉葆显与冲金,紫清紫霄及玉真,葆真观在崇真、奉真观之后名列第三,另外还有未修谱的六观和三十六宫。平江道观仙宫占踞山川名胜,社主城隍土地菩萨遍布乡村四野,三教九流对各路神仙的敬畏,千百年来传承繁衍,潜移默化成为永恒的乡风民俗。
摩崖诗刻
“三峰叠嶂,井列七星,点缀些丹崖龙潭,胜域名区推第一;松种万年,桃栽千树,添几间云房石屋,忘机两性叹无双。”此联堪称道岩绝对,据说出自李元度。李元度主纂《清同治平江县志》,有关道岩遗迹及三峰叠嶂的历代诗文收录颇丰,他还亲自组织耆英会续九老题名诗刻。
宋徽宗大观三年(1109)五月,黄诰知江州(今江西九江市),他的名望已是朝请大夫,直秘阁,新差知江州军州,兼管勾学事,兼内劝农事,兼江南东路兵马都监,上国柱。上任路过平江,开岩建观住持焚修三洞道士胡元周主持隆重的葆真观额挂牌庆典,将黄诰《题道岩二十韵》和《勅赐葆真观记》刻石立碑。
元至元十五年(1278)重阳佳节,鲁宝潭、吴釿、邓希恕等九位前朝遗老再次相聚道岩。无可奈何花落去,眼见宋亡元兴,他们学白居易“香山洛社”组建诗会,每年值菊金蓉锦之时,择山水胜处登高赋诗遣怀,斯文风雅怡然自乐。那天恰逢白鹿洞讲学的邓希恕回乡,与大家聚谈濂溪道学,并刻太极图于石上。鲁宝潭说,我们何不也来个“九老题名”,集一时齿德各题姓名及诗句刻道岩石壁呢?大家无不抚掌称快。九位老翁依照范式轮番挑选历次主会所赋诗句,共六百三十二字以纪年岁。结尾九老齐声共唱:“九人六百三十二,雪鬓霜髯寿且康。更向丹崖题姓字,永同地久与天长。”
清同治十年(1871)九月,李元度特邀余士镜、李汉章、张岳龄等本县九位致仕老友游道岩。十人总共六百三十二岁,恰与先哲耆英会相符。李元度自谦年甫五十一,又亲在不敢称老。钟昌勤戴孝守制,不便作诗。十人依龄具列名衔,并录诗作。七人各赋诗二首,黄益杰诗四首,李元度诗四首且撰《续九老题名记》,宋六百年后又成就一段佳话。
九老题名诗刻依然残存道岩后壁,风化损毁恰能辨读“永同地久与天长”。另有形象特别的太极图刻画,可知大清雍正九年(1731)八月金石。嘉庆九年(1804)甲子秋月,道士方元风抄录《九老姓氏诗词》,特意补记:“古有九老名姓诗词刊载后岩石壁,予恐年湮剥落,录载谱牒钟清丹名千秀,复命匠镌碑垂不朽云。”今日盛世,道岩古碑幸存《题道岩二十韵》《勅赐葆真观记》《重修九老姓氏》和《续九老题名记》,另有乾隆《华盖庙碑》、“帝道遐昌”钟铭和石鼓联柱等遗存文物,每次寻找辨认,我内心敬佩先贤洞察天时人世的超凡胸襟,而面对抢救保护的无能为力慨然叹息。
木瓜河
2016年4月,重访木金乡后岩村。漫山遍野桐树花开,随风借雨飘飘絮絮,白盏盏金灿灿洒落满地。灌木成蓬的紫黄槐花,挑叶遮盖的八角金盘,春光春雨将大地时装铺展开来。
木瓜河发源幕阜山脉南坡天岳关,在菩提岩与发源黄龙山只角楼的大坪水合,西南流至后岩村下长岩,绕三峰叠嶂注入汨罗江,全长四十八千米。后岩村水口古称三道港,大树组老码头千年古樟依然守望水陆交通要道,五人合抱的撑天巨伞不知见证多少风雨故事。天光山色倒映,一江清水汩汩湍流。三道港左岸岩壁陡峭,右岸沙滩逐浪,湾湾叠叠发出耀眼光芒。高大粗壮的枫杨树早已抢占先机,枝繁叶茂,根系发达,歪脖子粗皮肤盘龙舞爪扎守堤岸,坚定顽强地抵御山洪猛兽的撕裂。
经不住童年记忆的诱惑,请大树组吴铁强带路,我与龙仲祥去看看传说中的水岩洞。从枫杨树林下河,河湾水齐腰深,吴铁强坚持背我过河。踏上河洲沙滩,一道道浪迹弧线顺河而下,再往前走又得过水。我干脆脱去长裤,赤脚短裤涉水过河。赤脚踏在洲滩上,感觉粒粒黄砂坚硬如铁板,尖锐扎刺竟无法踏现脚印。我忽然醒悟,这才是真正的沉积千百年的河洲。近年来淘金采砂泛滥,汨罗江上很难见到这种原生态的黄金沙滩。
河流湍急,我们终是无法走进陡壁深潭。吴铁强指点暗影,这一带峭壁岩洞潭深,张水岩、管竹岩寒冷阴气袭人,竹筏行舟都得特别小心绕过,从来没有人敢下去,传说阴河水道通往县城。这么好神话故事的暗河洞穴,龙总说,如果撑竹筏顺江游,涉洲滩拍照,最有旅游猎奇的吸引力。
此话提醒我,十年前曾经汨水源漂流,竹筏便是从大坪乡石牛村下水,漂到对岸龙门镇小江村止,全长六点五公里,历时两个半小时,记忆中的“小桂林”。马不停蹄驱车赶去石牛寨镇,石牛永远雄踞要寨,楠竹编扎与塑料制品的竹筏,依然静静地闲居仓库,等候夏季的漂流时光。
石牛寨
“石牛走险立岩边,自古田单不敢牵。天下访查无失主,不知来历是何年。”石牛山海拔五百二十三米,西部顶端有一块巨石,形似黄牛,势若奔突。山以奇石得名,又因险寨著称于世。传说朱元璋曾到此赋诗。朱元璋与陈友谅、徐寿辉大战湖南、江西边境,血流成河,民不聊生。邑人王世明、汤旷聚众起义。王世明自称元帅,占据江西的永宁寨。汤旷自封江淮枢密使,坚守石牛寨。官军多次进剿,他们凭借石牛寨天险顽强抵抗,前后长达十年之久。
石牛寨最后一次作为兵寨则是平江起义,彭德怀率红五军在此布防休整,傅秋涛上将、甘渭汉中将曾在此打过游击,石牛寨便成为湘鄂赣革命根据地有名的红军寨。
“一牛二龟三关险,四桥五寨六线天,七奇石、八寺庙,四十八崖景无边。”今日石牛寨成为旅游热点,依然回归大自然的恩赐。石牛寨国家地质公园,华中地区独特的丹霞地貌。石磴梯道随着山势盘旋登险,花岗岩石垒筑的古城墙一丈多高,蜿蜒盘踞丝毫不减当年雄勇气势。墙脚杂树丛生,墙头绿叶爬蔓,石缝里野树挂吊,石面上青苔斑驳。从寨门披开荆棘踏进古寨,石柱、石臼、石眼等历史遗迹,静静地掩没在杂草丛中。北望远眺,山下数十里田园尽收眼底。
从汨水源头黄龙山,昌水源头幕阜山,纵观千年古道,横亘百里丹霞。我常想,三峰叠嶂与幕阜丹崖、连云翠璧并入平江八景,先贤的高瞻远瞩令人叹为观止。“一山(天岳幕阜山)出两湖(鄱阳湖、洞庭湖),三省(湘鄂赣)连大江(长江)”,时逢盛世,百废俱兴。若科学规划保护,融合全域旅游,吴头楚尾地质地貌及其人文遗产将永葆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