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网 >文化 >钩沉

张说与岳阳楼的修建及命名
时间:2023-04-16 08:25:48 来源:岳阳日报特稿部



□ 何培金 何熠棣   


张说(667-730),字道济,洛阳人。历武则天、中宗、睿宗、玄宗四朝,三登左右丞相,三作中书令,三次总戍边关,以功封“燕国公”,人称“张燕公”。开元初,因与宰相姚崇不睦,先贬相州刺史;开元三年(715)四月十五日再贬岳州刺史;五年二月二十五离开岳阳赴任荆州长史,在岳阳一年又十个月,是岳阳的早期开发建设者。他离开岳阳后,岳阳人在岳阳楼附近为他修建了“燕公楼”(见明清《岳州府志》《巴陵县志》),以表缅怀、敬仰。千百年来,他是岳阳唯一获此殊荣的守土者。


   以诗什拱热岳阳

唐初一百多年间,百废俱兴,百姓安乐,史家誉为“贞观之治”。但盛世的触光未尝照临南国,岳阳犹是未开化的“荒蛮之地”“烟瘴之处”,仍为朝廷谪贬官宦的处所,或为贬官去岭南的过道,即所谓“过洞庭,上湘江,非有罪左迁者罕至”(见唐柳宗元《送李渭赴京师序》)。

张说在人生跌落中来到岳阳,不免有“谁念三千里,江潭一老翁”的愁苦和隐痛。但他毕竟是个才大志高、勇于担当的人,岳阳山水秀美,也让他获得了精神慰藉,结缘不久便爱上了岳阳。郡事之暇,时而邀朋招友,群体出动,浪迹山水,相互唱和;时而独自活动,访古问今,忆旧怀远,独自低吟。足迹所至,遍及岳州城、洞庭湖、君山、南楼、㴩湖山(今龙山)寺、㴩湖(今南湖)、湘江古道(今临湘河)等;诗什所及,五古、七古、五律、七律、五言排律、五绝、七绝。不少纪游之作,纪游兼考据,记事兼抒怀,具有开拓性、首创性。《岳州观竞渡》,是岳阳乃至全国端午节“龙舟竞渡,纪念屈原”的滥觞之作;三首《㴩湖山寺》,或记佛画,或记寺乐、佛乐,或讲佛理佛趣,皆是岳阳含苞吐蕊的释诗;两首君山诗,一首最早记述了龙口石壁有“秦皇封山印”,一首最早记述了山中有诡异的神仙故事;三首《岳阳楼守岁》,最早记述了岳州的除夕守岁之俗:围炉向火,载歌载舞,通宵达旦,悬挂桃枝以辟鬼,燃放鞭炮以迎春。

由于张说的倡导、带动和精神气质的濡染浸润,岳阳顿开生面,登临者接踵,吟咏者蝉联,盛况空前,出现了唐诗创作的“洞庭风”“岳阳风”,次第来此的全国名流多达百十人。同僚好友者,有赵冬曦、尹懋、梁知微、王熊、姚绍之等;“同是天涯沦落人”者,有李白、贾至、王昌龄、刘长卿、韩愈、刘禹锡、柳宗元、白居易、李商隐等;仰慕岳阳山水胜迹者,有张九龄、孟浩然、杜甫等。他们的诗什,如同一张张耀眼的名片,一份份夺目的广告,开畅了点赞“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的先河,形成了“迁客骚人,多会于此”的局面。

在张说以诗什拱热岳阳的这事上,有一种似是而非的言论,构成疑窦。他们在其著作和讲演中称:张说诗中只有洞庭湖、南楼名,而没有岳阳楼名。《全唐诗》有张说诗44首,没有一首以“岳阳楼”入题或入诗的。

此说谬矣!第一,早在北宋中期,滕子京不仅说过张说有岳阳楼诗,而且称他是诗家中的出类拔萃者:“古今才人巨公,流叹声藻,散在编筒,或传颂于人口中,才不过一二,惟唐相燕公文字最著”(见《岳阳楼诗集序》)。第二,清康熙二十六年(1687)编辑成书的《全唐诗》,确无张说岳阳楼名诗,但元人陈公举编于元代元贞二年(1296)《岳阳楼诗集》有《岳阳楼守岁》三首,明人胥文相于明万历元年(1573)编辑的《岳阳楼诗集》录有《岳阳楼宴别王熊》二首。与《全唐诗》相比,元集、明集分别要早390多年、110多年,且皆为本地原始刻本或影抄本,其可靠性应当更大。此外,清光绪《巴陵县志》的《岳阳楼诗集》的《补录》,还特补了两首张说的岳阳楼诗。第三,张集在宋代散佚甚多,北宋乐史《太平环宇记》载,张说有诗百余首列于楼壁;而现有《全唐诗》的张说诗不及一半;清乾隆《四库全书提要》载:张燕公集“有三十卷”,自宋以来只有“二十五卷”。散佚之诗是否有岳阳楼呢?不得而知。以《全唐诗》为据,确难敲定张说有无岳阳楼诗。


创修古楼成“前规”

岳阳楼之建始其说有三:一曰始建于唐代开元年间的张说;二曰“肇自汉晋,前身是三国鲁肃的阅军楼(阅兵台)”;三曰莫详创始。三说皆可列为一家之言,但以第一说近是。

唐开元初,今岳阳尚是一派荒凉、冷落之状,可供游玩的地方仅一座南楼,其楼“离郡城南数里”,且名称不甚高雅;此外,便只有一座道观“洞庭观”,一座山寺“㴩湖山寺”。这与岳阳楼北通巫峡、南极潇湘的区位极不相适应。素有颗“赏情爱景”之心的张说,便于唐开元三四年之间,在洞庭湖边建造了一座新楼,并命名“岳阳楼”。建楼经过于史无载,而张说曾经建楼则有史可证。北宋元丰二年,郡守郑民瞻重建古楼后,写有《重建岳阳楼记》《重建岳阳楼写怀》诗,其诗曰:

遍历江山只此楼,名传自古又今修。

却观湘水浮新景,重对君山记旧游。

风月依然如故友,轩窗今复冠南洲。

远追张相腾侯迹,幸蹑前规壮胜游。

“前规”,即前人的规划、规矩。全诗意谓,他将岳阳楼重建得雄冠南国,是效法张说、滕子京而重建的。无独有偶。与郑民瞻同时代的安说也有一诗,与郑诗同题见于前述元集:

重构危楼势若蟠,二公遗迹重相攀。

宏规远压江湖上,胜势横飞烟霭间。

千里风波檐外景,数峰苍翠望中山。

登临旷适无尘虑,顿觉神明旧观还。

“二公”指张说、滕子京。其诗意取于郑诗,是郑诗的姐妹篇,主要称颂郑楼是张、滕二楼的“重相攀”。

元丰六年(1083),大诗人张舜民因事被谪监湖南郴州茶盐酒税,曾游岳阳楼,写有两首享誉历代词坛的《卖花声·题岳阳楼》词,他在其《画墁集·郴行录》一书中记载了一则难得一见的楼事:

据《图志》,岳阳楼经始于张燕公。终唐之世,屡圮,皆完葺。

“经始”本义指测量、规划,泛指开创事业。《图志》,即唐代《图经》,中唐李密思《湘君庙记》、韩愈《黄陵庙碑》皆已用作考据,可见张舜民之载,实际上是唐人说唐代事;张说是岳阳楼的创修者,早已见于唐代。此后,各代皆无异议。晚清吕恩湛、张德容两位岳州知府,大概因为未能见到已经散佚的元集、明集,在其《重建岳阳楼记》中提出了“张燕公屡言南楼,未尝以岳阳名”,但他们皆认同张说曾修岳阳楼。

匪夷所思的是,岳阳近些年有的学人全凭毫无史料作证的猜想,在其著作、讲演中大发异声,抖出疑窦称:

张说在岳州不到两年时间,应该难以完成修楼任务。作为诗人,如果他能修楼,肯定会以诗文记其事。

岳阳楼在历史上的重建(重修),公认为32次。考诸历代文献资料,有修葺年月可考的为11次,其中七次为“数月”,四次为“近一年”或“一年”,没有哪一次超过了一年。

岳阳楼32次重修,有诗文记其修楼者:12次有记,2次有诗,其中有诗又有记者仅郑民瞻一人一次。现在没有诗文记事,有可能是当年写了,后已散佚,或许是主事者不爱张扬,根本没有写。以不见张说自己有诗文记载修楼来否定他曾修楼,是难以令人置信的。

    

拈来“岳阳”作地名

“岳阳”一词,最早见于春秋战国时的《书·禹贡》:“既修太原,至于岳阳(指山西太岳山南麓)。”南朝宋元嘉三年(426),颜延之游巴陵,其《始安郡还都与张湘州登巴陵城楼作》诗中,有句云:“清氛霁岳阳,曾晖薄澜澳”,始将指北国太岳山的名词作为描写南国幕阜山、洞庭湖一带广大区域自然环境的词组。梁武帝大通二年(528)调整行政区划,在幕阜山南划出罗县东部(今汨罗市境),设立“岳阳县”“岳阳郡”,与宋武帝永初十六年(439)设立的“巴陵县”“巴陵郡”并立,后并入“巴陵郡”。张说是才艺卓绝的文坛巨匠,又是岳阳地方长官,洞知岳阳的历史文化底蕴,洞知“岳阳”这个词组雅俗兼具、富有艺术色彩,加之紧邻设立岳阳郡、县的启迪,便将“岳阳”一词信手拈来用作今日岳阳的地名。他离开岳阳赴任荆州时写的《出湖寄赵冬曦》,其“西泛平湖近,参差入乱云。东瞻岳阳郡,汗漫太虚间”,开头四句,既反映了他对岳阳的爱恋,也透露了他用“岳阳”和“岳阳楼”作地名的蛛丝马迹。他正是因为对“岳阳”之词喜爱有加,曾普遍用于岳阳这方沃土,或用以冠名山水,如《岳阳石门、墨山二山》;或用以冠名名胜古迹,如《岳阳楼早霁南楼》,或将自己的诗篇之题用为《岳阳楼守岁》《岳阳楼宴别王熊》,或将自己的诗集署为《岳阳诗集》。新楼的命名题署为“岳阳楼”,更必然是他一锤定音。以常理言,张说出守岳阳期间,已将“岳阳”之词广泛应用,他修建新楼后,用“岳阳”一词顺理成章的事,不会搁置到40多年后的乾元二年(759),由李白路过时写诗定名。从张说定名起,“岳阳楼”楼名常用常新,而岳阳楼、洞庭湖、君山岛相为表里的格局,长期未变,终至誉满天下,名垂千古。谁知,近些年来有的学人只顾标新立异,在著作、讲演中抖出疑窦称:

“岳阳楼之名的形成,是发源于民间。”约定成俗之后,经李白这样的“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狂儒使用(指《于夏十二登岳阳楼》),才渐次传扬开去,并固定下来。

此说诚“新”,却属大谬。

第一,滕子京是岳阳楼得名的最早关注者。据其《岳阳楼诗集序》载,他到岳阳后,经过深入调查,排除“参傅其说”后,最终认同了“耆旧”,书之曰:“楼得名,始命于公矣。”他明白说到张说是岳阳楼的命名人。

第二,从宋代起,中经元、明、清三代乃至民国,学界有其公认。北宋元丰二年的郑民瞻,在其《重建岳阳楼记》中称:“(岳阳楼)自唐相张燕公出守是邦,其名始著。”北宋末、南宋初范致明的《岳阳风土记》,被《四库全书》的《总目提要》推许为“于郡县沿革、山川改易、古迹存亡,考证特详”“在宋人风土书中,可以佳本矣”。该书称“中书令张说除守此州,每与才士登楼赋诗,自尔名著”,不仅采纳了郑民瞻的记载,而且坐实了“真名始著”的原因。自此,各代均无异辞。元人陈公举《岳阳楼诗集序》称:“其名始于张燕公,显于滕子京,重于范希文,所从来远矣。”明人高封《游岳阳洞庭记》称“唐开元间,张说谪守是邦,登临赋诗,自尔名重”。清康熙人李遇时《重修岳阳楼记》称:“考斯楼,唐以前不甚显,自开元,中书令张燕公出守是郡,登临歌咏,日相播扬。”民国于佑任《重修岳阳楼记》称:“嗣唐张说守是邦,极一时文宴之盛,而楼之名乃渐著于世。”以上诸家,皆为进士、举人之类的饱学之士,大多数还曾守土岳阳,他们应当读过张说、李白的岳阳诗作,应当熟悉张说、李白在岳阳的作为、影响,应当熟悉“岳阳楼”出名的全过程及其全部历史。他们众口一词,应当是历史本来面目的反映,而绝不会张冠李戴、信口雌黄。

第三,李白对岳阳的贡献应当肯定,但不应过头。李白曾六游岳阳,但每次来去匆匆,逗留时日不多;他写有19首岳阳诗,但真写岳阳楼的仅《与夏十二登岳阳楼》这一首。滕子京向范仲淹写的《求记书》,所开列的唐代写岳阳楼的大手笔,有“韩(愈)、柳(宗元)、刘(禹锡)、白(居易)、二张(张说、张九龄)、二杜(杜甫、杜牧)”,其中没有言及李白。这很可能是李白当年在岳阳产生的影响要略逊于张说等人。至于说:一个好地名,非“狂儒”而莫属,这纯属无稽之谈,令我难以置喙。


(编辑:黄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