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云烟

万辉华

（一）

相思山，也可谓是吾家的家山，因一半在毛田，一半在我老家月田的边界上。在我尚是少年时，只能远望眉毛尖，也即相思山的上峰，可产生许多遐思。后来，进老虎洞砍柴，也就在眉毛尖的半山腰，如果再往上攀爬几小时，是可以登上这座我心目中神秘的山的，因自己要砍柴，也没有体力可以从悬崖峭壁上冒险而登，只好作罢。

记得每年的清明节，学校组织我们到黄旗坳给万炳泉烈士扫墓。这黄旗坳恰好是青龙关的钥匙之处，它的一边是湖北通城，一边是月田。沿着山坡往眉毛尖爬也可以上相思山，一些当地的香客初一、十五去眉毛尖的一个老庙烧香敬菩萨，就是这么上去的。我们年纪小，不敢去冒这个险。因此，在黄旗坳给红军烈士万炳泉祭扫后，往往抬头远眺眉毛尖，有时，它藏在白色的雾气里，让我们看不到它铁青的岩石，还有绿色的林海。有时，似乎远远的一些老鹰飞过来，它看到我们在黄旗坳野炊的烟火，盘桓几番，想猎食一下食物，可是我们人多势众，同时拍拍手，便有啪啪的回声震荡在山谷，让老鹰只好又逃遁到眉毛尖的老巢里去了。

（二）

过了几年，我快要进初中了，听邻居礼民伯说，他想到毛田相思去买梨子，因友珍伯母的娘家恰好在相思山的新建村。正巧，暑假后“双抢”的紧张劳动已结束，我天天困在家里，听听蝉鸣与蚊子的轰炸也是很郁闷的，就想跟着去买梨。

母亲给了我几块钱，还是几角钱，我不记得了。

一大早，我就跟着礼民伯出远门，这可是我除了到离家50里远的通城走亲戚后，第一次跨区、公社的管辖地。对于一个少年来说，既兴奋，又有些紧张。一路上，跨过许多溪流，大多有石桥或木板桥，有的没有，只能在溪流中的石礅上跳来跳去，好在没有跌进水中。

一路上，田畴绿油油的晚稻，迎风招展，如绿地毯铺开来。一些黄牛、水牛在堤港上啃草。地坪上，只有小孩与鸡、狗在嬉戏、走动。

我们经过了王塅、稻田、珠港、李家塅，到了新建，这里有许多梯田，种植了许多乌桕。一些村子屋前屋后，也有数株梨树，有的没有梨子了。我们进村子讨水喝，问村民树上的梨子能否卖给我们。他们说，不卖，要留给城里的亲戚来摘。

跑了一整天，到黄昏回到家里，梨子没吃上一个。自然，买梨的计划也落空了。我知道了，农业学大寨的典范，比我家乡也不见得富裕多少。

（三）

到了2004年的春天，我在洞庭之声报工作，同事宁平邀我去相思山，参观刚开业的相思源风景区。这是我时隔30年重返昔日造访过的地方，还是有兴趣的。

那天，报社来了两台车，大约有六七个人。车子在半山腰卡住了，因进山的公路才修路，有些地方经雨水一冲刷就坍塌了，加上山上车子下来要会车，只好把车子倒退到到路宽的地方，因此，这么一折腾，也就耽搁了一个多小时。我下车，到山涧的溪流边洗把脸，这水沁凉的，又喝了几口，想寻出30年前的记忆。

中午，在新建村的学校旁吃饭，墙上石粉书写的“农业学大寨”的标语还很醒目。吃饭时，村里书记来了，他认识宁平记者，用谷酒款待我们。

饭后，我们到了山坡上，去看木屋。一栋栋坐落在山坳里，如别墅般，四周遍植花卉，旁有溪流相映，格外幽静。

有一个女同事，在木屋旁摘了一束映山红，带到木屋里，我与她合捧着这束鲜红的花拍了一张照片。我当时穿着一件红色的夹克，脸上喝了谷酒烧成了红云，这样的氛围，让人感到一切安好。

（四）

在木屋住了一宿，第二天，我与同事早饭后相约爬眉毛尖。沿着山坡的一条羊肠小道，九曲回肠般地蛇行。好在山里有鸟啁啾不停，山溪喧哗，颇不寂寞。

有同事采映山红，拔小竹笋子，我则在大脑里设想山顶那座庙该是怎么一番模样。

此前，听说过庙的后墙，有一个石穴，叫半升米筒，每天可从石穴掏出半升米。庙里新来的和尚，很好奇。他乘师傅下山化缘去了，自己用凿子把半升米筒凿大了许多。第二天，师傅叫他去掏米，可是粒米都没有了。师傅知道了，很生气，把小和尚赶下了山。

家父说，他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带着中学生远足爬到过眉毛尖，到庙里讨水喝，发现山上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都有一口井。他们喝了水，吃了干粮，也爬上顶峰，远眺洞庭湖，看到了点点白帆，让人无比激动，因当时大多数学生都没有到过岳阳城，也没有看到过洞庭湖和湖上的船只，而在这里却能一睹百里外的远景。

在这种遐思与期盼中，我花了两个小时，终于见到了临近峰顶的小庙，比我想象的还要小，却有一个古稀老人，自称庙祝，坐在门槛外，见我们来了，指了指堂里的椅子。

老人在这庙里住了二十来年。他在屋前种了一点小菜，基本上靠香火钱过日子。我喝了他水缸里的水，还是甜沁沁的，跟我30年前喝的水没有区别。那四口井，仅剩下西边的还有水，另外三口都不见了，也许早就被沙土埋没了。

临走时，我塞给老人100元钱。他推让了几下，似乎怪我拿这么多的香火钱。

（五）

下午，我们特地到风景区附近的村子里转转。这里依山傍水修筑房子，门口都有水塘，门前也有树木，屋后有竹子丛丛。

有一户人家门敞开着，里面有天井，堂屋里有天地君师亲的牌位。有一面墙上，似乎挂着一个湘鄂赣特委的牌子。这里曾经有苏维埃的地方政权。1945年前后，王震南下支队进驻湖南，在这里与顽军打过仗，相思山、大云山上都有一条条战壕可以作证。

这栋房子青砖青瓦，有十多间，恐怕有上百年的历史。如今主人外出，一些犁耙、风车、纺车都堆在堂屋里。屋檐下，生出了青幽幽的青苔。

附近有一个新修的庙宇，叫芙蓉寺。我们沿着一条拾级而上的坡，进了寺庙，有三进，菩萨都是新塑的，香炉里烧着蜡烛，空气里弥漫着檀香的气味。

有僧人敲木鱼，有人向菩萨叩头……

是夜，在相思风景源山庄，我们点燃了松木，在地坪里搞起了一场篝火晚会，男男女女围绕着火堆，跳起舞来，唱起了一首首情歌。这歌声也许会让来这里休闲的男女，记住这熊熊燃烧的篝火，这令人难忘的大山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