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华

洞庭湖那么大，周边不知道有多少座山呢。它们或雄奇，或旖旎，或嶙峋，或清幽。有的声名远播，有的寂寂无名。初闻“麻布袋”山时，我忍不住偷笑。“麻布袋”山，定是灰不溜秋、光秃秃的一堆石头或泥土吧。打开卫星地图，俯视“麻布袋”山，青翠山脉蜿蜒十余公里，从岳阳县直至岳阳楼区黄元山，宛若一头巨大的麒麟卧于云梦泽畔。细看这“麒麟”，身姿矫健，神态高邈，祥云瑞气经久笼罩。不由心驰神往。

一场酣畅的骤雨后，我与友人抵达绿意迷离的“麻布袋”山。诸多以“霖雾”任命的山居和路牌十分打眼，问村民，说“麻布袋”山以前叫作“霖雾山”。名字很仙。甲骨文的“霖”字，上面像是厚厚云层，下边有葱郁树木，旁边几颗雨滴般的小点儿，仿若天上降下甘露，滋养森林和土地。《左传》记：“凡雨，自三日以往为霖。”想必，这霖雾山一定多雨，且时常被大雾所笼罩着。

入山中，微风抚荡，天空深蓝，四野青绿。云在天上飞，我在山中游，肺腑舒畅至极，逍遥堪比神仙。我如入瑶池仙境，有点喜不自禁。友人却讲，“麻布袋”山早有“仙山”之称。

一说。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有位仙人自平江而来，一路放排到洞庭湖畔，经过巴陵县三合乡时，被此地风景迷住。仙人便上岸游玩，只觉山青水碧，凉爽宜人，兴致勃勃地不断深入，不料竟巧遇来此云游的吕洞宾。两人欣然同行，在山中流连忘返。忽一日，吕洞宾棋瘾上来，邀他对弈一局，仙人爽快应约。那吕洞宾摸摸腰间，发现忘带棋盘，仙人忙解下腰间麻布袋来充当。谁知，这棋一下就下了七七四十九天，仙人想起还有任务在身，匆忙离去。回到天庭时，他才发现“麻布袋”遗落在了人间。“麻布袋”是仙人在佛门身份的象征，竟然给弄丢了，佛祖大发脾气，责令他赶紧寻回。仙人于是下凡寻找，却怎么也寻不到了。土地公公说，这都过去一百多年了，你才来找，当年的麻布袋早化成了一座大山，你要回去复命，就把那“麻布袋”山背走吧。仙人无奈，只好咬咬牙，弯下腰来背山。谁知这山太高太大，背到新墙河边霖雾山界，实在背不动了，便把它扔在了这里。后来，霖雾山就也被称作“麻布袋”山了。

另一说。古时期，有位贩麻布的商人驾船途经此地，见霖雾山碧峰青霭，白云回合，如梦似幻，即乘兴系船，上岸观光。麻布商人来到峰顶一小亭中，见俩白须老头在下棋，便于一旁观看，看了几日几夜，过足了棋瘾才下山去。等他下得山来，船和伙计早已不知所终。麻布商人寻到土地公公那儿，土地公公讲：“装麻布的船？那都是百余年前的事儿了。当年你离船后，湖中狂风大作，船被掀翻，那日停船的地方，现已唤作‘烂船湾’。”麻布商人恍然大悟，知道自己竟是上了仙山，遇了仙人。从此返回山中，采药炼丹，悬壶济世。许多年后，他也得道成仙了。所以这里也叫“麻布山”。

人们还在芙蓉峰上为麻布仙人修建了“麻布大仙”庙。《巴陵县志》有记载：“麻布大仙庙在县南三十里灵屋（霖雾）山，山有仙人下棋石，《道书》‘谓二十五洞天’。山中常见麻衣人采药，就岩石立庙建之，祈祷胤应。”

古代道家所称之“洞天”，指的是“地上的仙山”。从地貌看，麻布山西濒浩渺洞庭，南临新墙玉带，山体辽阔，峰峦耸翠，名山挽大湖，不同凡俗。山中古木参天，异石奇花，灵山怀秀水，意蕴丰满。山民在此生息，和乐无虞。完美诠释了道家之“清虚自守、万物齐同、道法自然”的审美内涵。

湖南之境，奇山异水多矣，若讲“仙境”C位担当，真非麻布山莫属。麻布山有四十八大美景，如响风窝、罗汉桥、白月寺、象鼻嘴、犀月陵、木鱼山、不冰池等等，处处“仙踪”频仍。神仙们在山中吟风赏月，诗酒唱和，好不快活。人们熟知的吕洞宾、何仙姑、铁拐李等八大神仙常是山中客。山中长存“八仙渡”“嫦娥奔月”“天女散花”和“关公磨刀”等遗址和神迹。无论神话也好，传说也罢，都足以证明麻布山同“神仙”们的瓜葛和渊源。在科技尚不发达的年代，人们崇拜神仙，向往仙境，实则是对大自然的敬畏，对文明、自由等境界的探索与追求。在此，神话和传说也变成了娃娃们的“童谣”。他们一代接一代地讲述，吟唱，传统价值观得到不断发扬、传承，并实现与现代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完美契合。近年来，在政府“精准扶贫”和“乡村振兴”政策的有力加持下，这头沐浴着祥风瑞气的青“麒麟”闪转、腾跃，正以青春的姿势，焕发出“飞天”活力。目之所及，交通、水利、教育等公共基础设施修建一新，蔬果园、农家乐、康养中心游人如织。足见山民、乡贤和政府之齐心，才合力为麻布山送来福祉，铺展了锦绣。

麻布山的如诗新颜，生动浪漫，可访东风洞。东风洞并不是“洞”，它是两山间的一道峡谷。峡谷中间筑起堤坝，截住缓缓山溪，便有了水库。一汪碧水，兜住一窝白云，青幽幽，白生生，如草原上的绵羊食草图。登上堤坝，水波微微漾动，“羊群”随之一晃，复又安静下来。如竹床上的童年，不经意被蝉鸣惊醒，翻个身，又沉入寂寥梦乡。我静气凝神，悄然退步，不敢惊扰一湖好梦。回首，湖却又像神仙们撂在山间的一张大片，以它磅礴的气势冲击着我，似是挽留。大音希声。我想象着，这应是某天，某位沉鱼落雁的仙女贪玩，举起手臂轻轻在天空上敲了一敲，拍下这张唯美的山水截屏，算是麻布山的一张名片。

登山的石阶，由乡贤捐修。虽是新路，因前来登山、骑行、观日出或夕照的游客太多，路上的石头和青砖在日复一日的厮磨中，换上了亲和的旧色。宛如新晋的旦角，咿咿呀呀地唱着老曲儿，虽青涩，却终归是经典。上了山顶，豁然开朗。打望洞庭，长空万里，水域无边无垠。俯首身畔，溪流潺潺，碧影如云。心绪随之放飞。遥想当年，南宋著名词人张孝祥，对潇湘山水上了头，心驰神往地写下“吴山楚泽行遍，只欠到潇湘。”后来他当上潭州知州，饱览湖湘山水后，又书就许多千古名句。最为著名的一首，是《念奴娇·过洞庭》：“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 寥寥几笔，道尽月照洞庭清寂之美。今夜，是否也有一轮素月，荡漾在洞庭的幽波之中呢？正是“妙处难与君说。”

有意思的是，张家上下几代都爱田园山水。张孝祥有位堂弟，叫张孝忠，曾任过郴州知州和江陵知府。张孝忠在任期间一路游山玩水，考察寻找，终于访到麻布大山，举家迁了过来。张家搬来巴陵福地后，瓜瓞延绵，兰桂齐芳，迄今已有八百多年。前年一月，张孝忠墓志在麻布山张邦远屋场发掘出土，张家人这段沉潜多年的迁湘往事，重又挖掘出来。

山脚边有许多果园，还有农舍。村姑俊俏。她请我们吃无花果、柿子、梨子和桑葚，且告诉我们，麻布山的空气、水和土壤质量都达到了国家一级标准。甜蜜泛滥的时刻，我又贪婪地吸了口香风，立即表示了赞同。园子里花木葱茏，瓜果垂垂，肺腑清畅，我竟感觉，这女子便是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