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县长工实验学校 刘亚卡

夏日的清晨，我坐朋友的车前往离县城不远的万庾镇兔湖垸村。车下了华容河大堤，路旁两侧绿树成荫，像搭建的绿色凉棚。我连忙将车窗按下，跟清新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撞了个满怀。不到几分钟导航就提示结束了。眼见池塘里荷花亭亭玉立，鱼戏莲叶间。那一栋四层白色外墙的房顶上“兔湖垸村部”几个字，赫然呈现在眼前。村子里房前屋后干净整洁，绯红的月季、蓝领的绣球、大红的美人蕉、粉红的蔷薇、雪白的兰草，环绕屋舍。沟渠水道，铺上了太阳的金辉，流进了农田菜地。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看着这生机盎然的乡村田园风光，我还真以为自己是为避暑而来。

穿过花木扶疏的连廊，走进县文化馆举办的公益活动——“谷雨少年文学院”活动室，墙壁的东西两边都是书架，一边是青少年读物，一边是中外经典名著，书香气息迎面而来。二十几名文学少年双手捧书，沉浸其中，能听见的是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坐在一旁的还有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头发随意绾成一个髻，斜挎着一个黑色小包。她一直拿着笔在写着什么，一双专注有神的眼睛。白底小黑花的短袖，显得利索而朴素，只是衬得皮肤更黝黑了。

我定定神，调试好电脑和白板，准备和这些少年共度文学的美好时光。他们山泉般清澈的眼眸，白云般灵动的思维，炉火般求知的热情，课堂的互动让我们彼此感到由衷的愉悦。第一个环节结束后进入到写作演练阶段，我在课桌间巡视，才想起还有一个“大朋友”呢。她还是在本子上写着什么，我走近了才看清，本子上歪歪扭扭的字，密密麻麻的全是刚才上课的笔记。这会儿，她正专心地写作文呢。大概是陪读的奶奶吧！可能要照看孙子，可能肩负给孙子作表率的重任，干脆搭上自己听讲、做笔记、写作文。霎时一股强烈的敬佩油然而生。一丝怜惜酸楚之感也悄然泛起。我蹑手蹑脚地走过，生怕惊扰了她。

写作展示课时，几乎每个少年都朗读了自己的作文，还相互提出了真诚的建议。“大朋友”有两次刚要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又像有了洞的气球，很快就耷拉下来。两节课的时间，在少年们你来我往的思维碰撞中不知不觉过去了。课间休息时，“大朋友”也不出教室，一直写一写划一划，时而一拍大腿喜笑颜开，时而咬着笔头愁云惨淡，时而摸着脑袋，时而抠着鼻子，时而又佁然不动。

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太阳上一秒还光芒万丈，下一秒就躲藏在乌云里无影无踪。少年们微笑、侧目、吐舌头、扮鬼脸。我也一时兴起，要求他们将这一天气变化作为写作对象，他们个个跃跃欲试。不知什么时候“大朋友”竟然在讲台上，来来回回走来走去，我一跨进教室，她就弯下腰鞠躬，羞得我连连后退。“老师，我现在就要请假了！”我看一眼窗外滚滚的乌云，没来得及应答，她已经像轻捷的云雀蹿向云霄，冲出教室跑了好远。她自己淋成落汤鸡不说，连孙子也没有带走，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吗？

第二天，阳光灿烂。课堂上，少年将亲眼所见、亲历所思的雨景小文分享出来，别有一番情趣。“大朋友”不知怎的把手举得高高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我微笑着点头示意。她站起来，用手抹了抹嘴巴，“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同学们！昨天我早退了。”她弯下腰鞠躬，显然很激动，“昨天眼看大雨要来，我家几亩鱼塘的闸口渔网都没有关闭，雨大水涨上来，鱼就会游走出去。我要赶快去关闭渔网……”

“哦，哦，哦——”少年们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掌声回荡在“谷雨少年文学院”的教室里，也回荡在兔湖垸田田的荷叶里，我似有所悟地点点头。我们都着了魔似的，齐唰唰地凝望着这位可敬可爱的“大朋友”。

“大朋友”手搓捻着衣襟，不好意思地笑了，接着她有些哽咽地说：“我是不够资格坐在这里上课的。但我多次跟我们村的书记说情，他才终于答应圆我的求学梦……”她泪眼婆娑，说不下去了，顿了一会儿说，“小时候，家里饭都吃不上，更不用说出钱供我们兄妹五个上学了。大字不识几个，后来出去打工我就没有清闲的事情做，工资低不说还常遭人白眼。后来成家也是白手起家，我就把田地当作宝来盘，两口子靠双手起早摸黑，支持三个孩子都上了大学。”掌声又一次不约而同地响起，几个大胆的少年竖起大拇指说：“同学，你真棒！”“大朋友”受到了鼓舞，满脸红彤彤的，激动地说：“现在政策好、生活也富裕了，我就特别想有张书桌只属于我！这是埋在心底里五十年的梦想，现在我终于有属于我的书桌了！书记还答应以后每年的‘谷雨少年文学院’，都有一张书桌留着，随时等待我坐，随时欢迎我来学习，我现在成了最幸福的人了！”

她的人生际遇，像一场绵绵细雨，浇灌她曾经荒凉的心田；又像一颗颗擦拭光亮的珠子，落在地上，溅到空中，落进每一个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