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仁凯

我老家院子里有颗数百年历史的大樟树，高约30米，主干半径1米多，根系长到了全屋场20余户人家屋基下，它昂首云天，巍峨挺拔，日夜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樟树香，枝繁叶茂的树冠像一把巨型大伞,覆盖着半个村庄。

村上老人说，我的母亲对这棵大树格外有感情，始终用心保护着它。那是1942年下半年的一天，一群日本兵进村烧杀掳抢，日本鬼子看到樟树后，怀疑树上藏有百姓，用机枪扫射了半个小时，很多树枝被扫断，落了一地，树干上也留下了不少弹痕。日本鬼子走后，我母亲请了一些乡亲上树将弹洞用泥土塞上，还为树施了大量的肥。经过我母亲两年多的护理，大树又恢复了昔日的雄姿。六七十年代有很多商人想高价买走这树都被我母亲赶走了。“文革”时，有造反派说这个古树有迷信色彩，要砍掉，有一天，他们几十个人带着锯子、斧头来了，母亲守在树前对这些人大声吼道：“如果你们要砍树就先把我砍了！”双方对峙半天后，这些人还是撤了，第二天这些人写了张大字报贴在树上，说我母亲“死保迷信树，就是反党反革命”。其实，解放前，我母亲出身赤贫家庭，不到5岁就到地主家放牛做小工。因吃不饱，冰天雪地的冬天还光着脚穿着破烂单衣，跟着我奶奶在外要饭。解放后，母亲翻身了，她是村上第一个入党的，还当了村上的妇女队长，她对党和政府充满着深厚的感情。听见有人说她反党反革命，我母亲气愤不已，当即把大字报撕个粉碎。母亲保树的事传到了当时的县委书记刘菊秋那里，刘书记当即指示当地政府要保护好这颗古树，后来县林业局还在树上挂了重点保护的牌子。

2018年5月，我妹妹检查出重病，在湘雅医院治疗，母亲听到这消息后十分悲伤，焦急得也卧床不起了。在病床上抗争了十多个日夜后，母亲在5月28日妹妹生日那天，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为娘的会把女儿的疾病带走，不再让病痛折磨我的女儿，你妹妹的病会好的。”说完母亲松开我的手走了。我们当地有替死消灾的说法。可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的是，经过两年多的治疗我妹妹的病情已经稳定了。我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但我也宁愿相信：这是伟大的母爱感动了天地。

母亲去世不到半个月，院子里的大樟树叶子突然全部凋谢，枝干也随之干枯死去。它怎么会突然死去？后来我请来了林业专家来，他们研究了几天也说不出原因。但当地老人说树木是有灵性的，你母亲曾经爱护它救过它，它肯定是陪你母亲去了。

有人担心这棵大树干枯了会把我家房子损坏，劝我把它挖掉，我没同意。如今双亲已故，每次回到湘阴老家，只看到老屋墙上挂着的父亲用过的农具，母亲用过的菜篮，还有母亲曾全力保护过的古树，但再也看不到父母的身影，再也听不到父母的声音。每次返程回岳阳，在村口回望老屋时，心中总是泛起阵阵酸楚，泪眼蒙眬中，那樟树伸展的枝干就好像当年母亲在向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