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开见
所谓老家,在人们眼里,即是故乡。我的故乡在长江环绕的集成垸。19年前的夏天,老家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被洪水淹没,为响应党中央、国务院平垸行洪的号召,祖祖辈辈在那块土地拓荒耕耘的乡亲们饱含热泪,依依不舍地移居他乡。
平垸行洪之后,我家被安置在护城乡五星村三组(现已更名为章华镇五星村三组)。这是一块地势突兀的高地,当卡车拖着破破烂烂把我的父母扔在这块高地时,一家人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再也难以控制。脚踏生地,眼看生人,站在瑟瑟北风当中,一种无助的酸楚和冰凉涌上心头。我真想携扶我鬓发斑白的父母,拖带爱妻幼女重新回到长江边上的集成垸。我一遍遍默念,回不去了,我的集成!回不去了,我的故乡!我必须学曾在长江的沙洲上拓荒垦种的先人,在这个叫五星的村子再起炉灶,支撑新的生活。
和那个年代的所有乡村一样,五星村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虽然这里地近城郊,不属僻壤,但沿路灰不溜秋的房子好多关门闭户,缩瑟在萧萧落叶和蓬蓬荒草之中,让我这个从小生长在鱼米之乡的人,不得不直面它的贫穷,甚至落后。无论怎样,我必须要有一块遮风避雨的地方,用捉襟见肘的安置费一砖一瓦地建好屋舍。感谢周边的老乡!当我的屋舍在一卷鞭炮声中奠基的时候,他们自发地给予了无私的帮助。20天后,在五星村,我有了自己的红砖瓦舍。非常惭愧,好多帮助我重建家园的左邻右舍,因我长年漂泊在外,至今我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其实,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亲切的名字——老乡。
每次回五星村,他们对我都十分热情。在我和他们聊天当中了解到,我父母现在住的地方是一位姓余的爹爹原打算在上面为他儿子建婚房,得知我一家是集成移民,就把这块风水宝地让了出来,他的无私不能不让我感动。我想,乡亲之所以亲,就亲在这些乐于帮助、善良淳朴的地方!慢慢地,我融进了五星村,把自己当成了五星村人。无论我在外漂泊多远、多久,总是牵挂那个叫五星村的地方,牵挂生活在那里的父母,想念那里的乡亲。每次回家,左邻右舍闻讯后纷纷来看我,搞得我如同客人似的。我也不时走家串户去看望,品尝他们自制的姜盐豆子芝麻茶。在和乡亲们的促膝交谈当中了解到,我家的屋场在解放前建有私塾,这里曾经响彻过朗朗书声,走出过一些学富五车的读书人。90多岁的陈爹爹说,他曾在我家的屋场上读完了《三字经》《幼学琼林》《百家姓》《声律广韵》。他记得当时私塾大门的一副对联:门对禹山千古庙,家藏尧典万卷书。回五星村的次数多了,和乡邻们相处久了,我发现,这块土地的子民重视耕读,民风淳朴。在大集体时代,这里是闻名全国的四级农科网的发源地。
父母年已近耄耋之年,为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我多次劝说他们到岳阳和我一起生活。但他们说身体还硬朗,在五星村过得自在。
我知道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他们,舍不得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五星村土地肥沃,是插一根扁担都能长出青枝绿叶的地方,他们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还可摸出几千块钱的收成。况且五星村离县城近,家家户户种菜种花,运到街上,出手就是钞票。富余的劳力,在附近的工厂、工地打工,早出晚归。难怪五星村家家冒炊烟,户户闻鸡鸣。每次回五星村,不是李家建了楼房,就是姚家修了别墅,再不就是公路拓宽了,沟渠硬化了。前年,家家户户都用上了沼气,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我父母的家门口修建了一个文化广场,健身设施和篮球场、文化活动中心一应俱全。五星村的乡亲们也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吃完晚饭,村里的堂客也在广场上跳起了广场舞。我想,五星村良好的人居环境,是我的父母双亲舍不得离开这里的真正原因。
今年,有幸参加了华容县新农村建设采风活动,亲身感受了华容县农村建设翻天覆地的变化。县作协主席张凭栏布置了一道作业,请参加采风的作家写一写华容的农村、农业、农事、农人。采风活动结束后,华容的一帮朋友留我和他们多玩一天,我说,不行,我还得回老家看一看。他们问我,你老家不是在集成垸吗?我说,是,也不是。我的老家现在是五星村,那里有我的父母双亲。当我再次回到五星村的时候,我深切地感受到,我是那么热爱这块土地。从某种意义上讲,父母所在的地方,就是老家,就是故乡。五星已非是他乡!五星村,我的老家,我回来了,来看你,来看我暮年的父母,还有我热情、善良、勤劳的乡亲。
在五星村,有了我安放乡愁的地方。我不再是一个萍踪无定的游子,我的根已经深扎在五星村这块沃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