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走了


◎刘奇武

“老五,嫂子不行了……”2月22日晚九点刚过,三哥急促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话没说完,三哥匆匆挂断了电话。

我一下懵了。我猛地站起来,推开灯下满桌子的纸笔,发疯般往门外冲,边拿出手机回拨三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号啕大哭证实了我万万不敢相信的事实:嫂子走了。因心脏病突发死在侄儿开车送她去医院的路上。

没有任何征兆,嫂子怎么这样急就走了呢?想起半个月前,大哥因糖尿病从岳阳住院回来,嫂子说大哥在医院接触的人多人杂,为了全组一二百的人安全,要大哥自我在家隔离,单独用餐,不要出门。我认为嫂子小题大做,不近人情,为这事,我大声呵斥了她几句,冲她发了一顿脾气。当时,嫂子始终以理据争,温和相劝。最后,全家人还是都依了嫂子的话,让大哥隔离了14天。谁知大哥刚安全渡过隔离期,嫂子却走了。

发自内心对嫂子的尊敬,四十多来年,我从未对嫂子说过半句重话。想不到在嫂子面前最后一句话竟是对她的斥责,我后悔不及,心如刀绞,眼泪禁不住哗哗地流,湿透了我的口罩。

嫂子是从后面偏门抬进屋的。依照我们康王风俗,人死在外面,是不能从正大门进屋的。一家老小围着身体尚还温热的大嫂,伤心欲绝地哭喊着。大哥想从床上下来,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他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地哭喊起来。嫂子的身体用被子兜起,几个人抬着,任人怎么推揺呼唤,大嫂就是不应,她只是安详地躺在那儿。

组里邻居们听到哭声,都戴着口罩,走出家门,他们怎么也不相信我嫂子真的走了。“这么好的人,禾里喊走就走哒,阎王瞎哒眼睛”“她硬是造一世孽,冇享一日福哦”……附近亲友闻讯一路哭着赶来。见嫂子已装殓入棺,邻居们纷纷议论着:应该为她热热闹闹办一场风光的葬礼,要多烧点灵屋和金银元宝给她带去,让她在阴间过点好日子……

嫂子六十有二,按照康王风俗习惯,年满花甲,为人之祖,也就属老父老母了,何况子孝孙贤,死后应该日唱夜坐;广发丧帖,迎接乡邻前来吊唁;大鱼大肉,摆上大几十桌酒席;灵柩摆放在正屋大厅,鲜花拥簇,燃香明烛,供放祭果;搭台唱戏,吹吹打打,热热闹闹操办三天三夜,再择吉时在隆隆炮声和阵阵唢呐声中出葬。

嫂子幼年丧父,中年丧子(大儿子十九岁时溺水身亡),命像黄连一样苦。她嫁给大哥时,大哥六个弟妹尚未成年,全靠大嫂一手拉扯长大。刚把苦日子熬完,谁知她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也准备隆重地为嫂子办丧事,体体面面送嫂子最后一程,以报抚养之恩。我觉得,怎么操办全在情理之中。可正值疫情期间,为避免病毒交叉感染,不能聚众吊唁,婚丧喜庆禁止大操大办。

就办丧事,我第一时间请示了乡政府和村里领导,并向单位请了一天假。悲痛之余,我只能狠心拿定主张。召集兄弟子侄,含泪跟嫂子娘家人说明情况:“非常时期,丧事特办。一不唱歌坐夜,二不吊唁行香,三不放炮呜铳,丧事一切从简,所有治丧程序简化。明天一早让嫂子入土为安。”我哽咽着对大家说:“这是上面的规定,也是我做叔叔的意见,我想也是嫂子的心愿,请你们理解,我对不住嫂子娘家人了!”我不停地鞠躬。嫂子娘家人深明大义,完全接受我的安排。我强忍着悲痛,每人分发了一个口罩,劝散了一些亲友,让他们都早点回家休息,避免人员聚集。

四哥四嫂住岳阳市洛王,得知大嫂去世,在家大哭大闹,无数次打电话给我,哭说着要赶回来见嫂子最后一面,远嫁四川的侄女闻讯后,也在电话里表示准备动身,我对他们说:“特殊时期,你们回来,就是添乱,疫情过后,你们坟墓上看她吧……”还有我和大哥的单位同事、邻组的村民,我都通过电话逐一谢绝他们前来吊唁。

把事情安排妥当后,大家都各执其事去了。我为嫂子上完三根香,拿起一把椅子,坐到地坪角落,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望着冷冷清清的丧事场面,望着厅堂里大嫂孤孤单单的灵柩,听着嫂子八十多岁的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一声声呼儿唤女的哭喊,我犹如万箭穿心!

乡、村两级疫情防控和移风易俗指挥部的领导来到我家,看到大门上连挽联都没有贴上一副,就嫂子丧事从简安排,觉得我家顾全大局,很是赞许。

送走督查人员,想起我生不逢世、死不逢时的苦命大嫂,想起她对我们兄弟对我们家庭那么多那么多无怨无悔的付出,想起她走前没留下一句话,想起她大年三十来送鹅给我儿子孙子吃,想起再过几小时嫂子就要永远与荒山相伴……我的胸口一阵阵像有根锥子在一下一下地扎,泪水滂沱。

嫂子,你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你生前,我欠你一世恩情,你死后,我们欠你一场体面丧礼。我们拿什么还你?

嫂子,你一路走好!如果你在那边想你的亲人了,就托个梦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