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湘源
1047年初春时节,充任“知岳州军州事”三年的滕子京(名宗谅),调任苏州知州。他到苏州“未逾月,却逝于郡之黄堂”,即逝世在办公室里,至今970周年。
有人说,滕子京是为岳州百姓累死的!此言似非过誉。滕子京既遭莫须有的罪名拘押监禁,又连贬三贬,来到当时仅有12.8万人口的岳州。在岳州三年,为弘扬民族文化重修岳阳楼、编辑出版《岳阳楼诗集》,为发展教育事业迁移扩建岳州学宫,为方便百姓出行创修紫荆堤、通和桥(三眼桥)。还作好准备修筑抗洪护城的偃虹堤,并请欧阳修写下了《偃虹堤记》,却因调任苏州而未果。这些工程别说在古代,即便是今天,也都是重大工程啊!何况当时的岳州属于荒州草郡,地瘠民穷,12万多人口,能有多少税收?对连贬三贬的贬官,上峰谁又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而给予拨款支持!史载:“滕子京修岳阳楼,不用省库钱,不敛于民,但榜民间有宿债不肯偿者,献以助官,官为督之。民负债者争献之。”是靠做深入细致的群众工作筹措资金,其难度可以想见。若不是立志终身为人民办好事,把心贴在老百姓的身上,谁能在这样饱经挫折之后,还呕心沥血千方百计为老百姓办实事!因此,滕子京值得岳阳人民永远怀念。
滕子京是怎样到岳阳来的,又因何遭受贬谪呢?众所周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是因为“泾州公案”。但对“泾州公案”的始末却不甚明了。正因如此,近些年来,各种刊物和网络频频发出滕子京“谪守巴陵郡”,是因为在泾州“贪污”或“用公使钱无度”所致的文章。有的甚至借古讽今,说《岳阳楼记》是滕子京写好了寄给范仲淹,由范仲淹签名后公之于世的,有的还杜撰《一篇名文掩盖一个贪官》,极力贬损滕子京。因此,有必要将“泾州公案”说说清楚。
“泾州公案”是保守派精心策划打出的一张王牌,旨在抵制范仲淹“庆历新政”的执行。庆历三年(1043)八月,范仲淹出任参知政事,宋仁宗开天章阁召议政事。范仲淹向宋仁宗上奏十事:“明黜陟、抑侥幸、精贡举、择长官、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徭役、覃恩信、重命令。”这就是“庆历新政”的主要内容。其中“明黜陟、抑侥幸”等条款,严重触犯了当朝高官们的既得利益,所以宰相章得象与贾昌朝“阴主”御史梁坚、郑戬等保守派以“泾州公案”发难,将滕子京置狱泾州查处,其矛头就是直指范仲淹的。因为范仲淹与富弼、韩琦,既是推行新政的主将,又是庆历二年“泾州公案”发生时的主帅。
所谓“泾州公案”,是指滕子京在泾州“枉费公使钱”和在庆州“使用公使钱过当”。“公使钱”是宋朝的一种特有官结,中央和地方都有,可以用来修建、接待、犒赏,也可以用来做买卖充实军用,只要还本就行,朝廷对此作了详细规定,小部分可以“入己”,大部分是不行的。
那么,滕子京在泾州“枉费公使钱”并将之“侵欺入己”了没有呢?庆历二年闰九月,西夏元昊大举进军泾原,副统帅葛怀敏兵败定川,损兵折将近万人,致使渭州、延州、镇戎三州失守,沿边郡县万分惊恐。渭州距滕子京镇守的泾州仅有120里,滕子京却沉着应战,动员数千农民守城,又重金招募勇敢之士,深入敌后刺探军情,并亲书简檄,分送各郡以为防备。这时,范仲淹带领一万五千援兵来到泾州,却又遇上十多天的阴雨,人情忧沮,士气涣散。滕子京为了安抚士卒,激励士气,便大摆酒宴犒劳将士,又于佛寺祭奠定川之役死难的战士,并以重金优抚其亲属,使“各从所欲,无一失所者。”“于是士卒感发增气,边民稍安。”这么严峻的时刻,作了这么重要的用途,取得了如此良好的效果,守旧派居然说他“枉费公使钱”,几次上奏仁宗皇帝,要追究罪责!由于这些事皆范仲淹所亲历,他当即两上奏章为滕子京辩诬:“梁坚奏宗谅于泾州贱买人户牛驴,犒劳军士。臣窃见去年葛怀敏败后,向西州官员惊忧,计无所出。泾州无兵,贼已到渭州,宗谅起遣人户强壮数千人入城防守,时值苦寒,军情愁惨,得宗谅管设环庆路节次策应军马一万五千人,酒食柴薪并足,众心大喜。虽未有大功,显是急难可用之人。所以举知庆州。仓卒收买牛驴犒军,纵有亏价,情亦可恕。今日一旦逐之如一小吏,后来主帅,岂敢便宜行事!欲乞朝廷指挥,宗谅止在任句当,委范宗杰在邠州一面勘鞫。如宗谅显有欺隐入己及乖违大过,臣甘与宗谅同行贬黜。”谏官欧阳修也奏曰:“近来传闻燕度勘鞫滕宗谅事,枝蔓句追,囚系满狱,人人嗟怨,自狄青、种世衡等,并皆解体。乞告谕边臣以不枝蔓句追之意,兼令今后用钱,但不入己外,任纵便宜,不须畏避,庶使安心用命立功。”尽管事实清楚,范仲淹与欧阳修都为之极力辩护,但是,由范仲淹“荐以自代”统率五万大军的泾州四路经略使,仍被贬知凤翔府。
保守派并未就此收兵,御史梁坚仍以滕子京在庆州“使用公使钱过当”再起风波,《资治通鉴》载:“梁坚劾奏滕宗谅(子京)用度不节,至本路费库钱十六万缗。”说他庆历二年十一月,升任环庆路经略安抚招讨使兼知庆州时,刚到任就利用职权,耗费巨资。事实究竟如何呢?范仲淹在为滕子京上《奏雪滕宗谅张亢》的奏章中辩曰:“梁坚奏称,滕宗谅到任后使钱十六万贯,其间有数万贯不明。今来中使体量,却称只是使过三千贯入公用,以有十五万贯是加诬钱数。”在《滕公墓志铭》中说得更加清楚:“遣中使检察,乃君受署之始,诸部属羌之长千余人皆来谒见,悉遗劳之。其费仅三千缗,盖故事也。坚以诸军月给并言之,诬其数尔。”原来是梁坚将诸军月饷囊括其中,夸大数额,蓄意诬陷。保守派说滕子京“悉焚其籍”,烧毁账本,又是怎么回事?原来当时西夏强敌陈兵边关,守将皆为“泾州公案”弄得人心涣散,为了不让更多的人遭受牵连,所以滕子京才将详细的馈赠名单、账本焚毁。对此《宋史·滕宗谅传》也作了回答:“宗谅恐连逮者众,因焚其籍以灭姓名。”滕子京烧毁馈赠名单与账本,是独自承担责任。此事可谓无据可查了,但《续资治通鉴》还是作了最后的结论:“燕度勘得滕宗谅所用钱数分明,并无侵欺入己。”当然,这是历史的结论,当时情况却没有这样乐观。庆历四年正月,还是“降滕宗谅知虢州”。尽管如此,保守派仍不罢休。这时,梁坚已故,御史王拱辰“执坚之说,犹以为言”,认为滕子京“止降一官”处理太轻,“宜施重责”!宋仁宗不纳,“王即家居求自贬”,竟以辞官不做要挟皇帝。宋仁宗为了息事宁人,只得下旨于庆历四年二月,将滕子京三贬而至岳州,但保留了“天章阁待制”的虚衔,算是精神安慰吧!事后,宋仁宗命“拱辰赴台入见”,批评他说:“言事官第自举职,勿以朝廷不能听为沮己,而轻去以沽名。”作为谏官发表意见,不要认为朝廷不采纳,就是阻止了你,便“自贬”辞官,这就有沽名钓誉之嫌。由此观之,皇帝对此事是心知肚明的,但为了“顾全大局”,滕子京还是谪守到了巴陵郡!封建官场虽然残酷无情,却磨砺了滕子京的铮铮铁骨,成就了他在岳州的事业辉煌,为他光辉的人生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